第117章
打电话联系不上另外两人,看来只能去一个地方找他们。他抹了把脸,走出医院。
与此同时,车窗敞开着,高镇浩正在前往崔真真家的路上。
任凭铃声怎样响个不停,林美贞死了。裴野终于发现真相、干脆决绝地解散聊天群,拉黑所有人。一切他所担忧的事终究化作现实,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周边景物飞驰倒退,同一帧帧支离破碎的图像混合。女孩的尖叫声、女人的质问声,盖过四面八方的咆哮的车鸣。
高镇浩感到自己仿若一头困兽,被过往、现在、未来,一切有形的无形的东西尖锐围堵着,喉咙不住抽动,汗水自额头滚滚而下。
“干,想死吗狗崽子!”
谁在破口大骂?
“彻头彻尾的疯子,到底喝了多少酒啊西八!”
“浑身都是血啊。”
纷乱的言语,他无法分辨,他出车祸了吗?他撞到谁,或是谁撞到他?
他毫无印象,感觉不到疼,唯一的念头是蛋糕,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蛋糕。
高镇浩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人头,——一颗颗漂浮的人头,每一颗转过来,不是莉莉就是莉莉妈的样子。
崔真真,他想,他必须见到崔真真,才能赶走这些幻觉。
【我到了。你下来吧?】
【两分钟下来吧?】
【吃蛋糕吗2?】
世界摇晃,手指变得笨拙,来来去去花好久才发出讯息。结果下来的人不是崔真真,是裴野,他拿着她的手机。
“她没空见你。”裴野一脸戾气。
她的手机为什么在你那里?类似的疑问恍惚出现过,一秒钟分解。
高镇浩定定望着那个东西,瞳孔没有任何光彩,好一阵子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有事找她。很重要。”
喑哑的、结蜘蛛网般的声线。
“我看到你们聊天记录了。”裴野说。
“……几分钟就好。”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发工资?”
裴野一把攥住他领子,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与讥讽:“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今天告白?姓高的,真有你的啊,做蛋糕,看在我的面子上教拳击?要不是我发现你打算继续瞒多久?好玩吗?!”
今天下午三点半,裴野领到人生第一份薪水。
尽管一共就八十万出头,他依然高兴,先给金管家、他姐和小夏分别发一份小红包,表示是自己劳动所赚的。
金管家相当意外,不接视频但发来语音,连声夸他做得好,话锋一转老样子碎碎念叨,让他多注重身体,别太逞强。关于自身的话则绝口不提,只说在意大利适应得挺好,没必要担心。
裴野清楚他在说谎。
裴鸢脸色一般好在精神不错,声称某人公务繁忙实在没法兼顾小孩,态度有所软化,同意她每周末飞一次美国陪女儿。
“啾啾厉害嘛。”视频里,小夏赖在妈妈怀里,抱着新买的小羊玩偶看动画片,勉为其难才抽出一点时间送给亲爱的啾啾一个大拇指,再仰头戳戳妈妈,有样学样地叮嘱:“要吃饭饭,穿很多衣服,补药生病。”
“谁最容易生病啊?打针还哭。”
一句反问闹得她哼哼唧唧,生气了,不跟啾啾说话。那是下午四点的事。
视频后裴野照计划去买礼物,来到一家装修森林系的香氛制品店,十米外便能闻到香气。老板是个满臂刺青的彪壮男人,听见风铃声下意识起身迎客,瞧见那头金毛又坐了回去。
穷小子隔三差五跑店里,兜里没钱,光看不买,他习惯了。
裴野直奔货架。
琳琅满目的商品进入视野,他早选好款式,一种椭圆形的手工香薰蜡片,边缘做出波浪线条,以浅紫色的丝带、铃铛系着,蜡面点缀花瓣。外表精致,味道淡雅自然,不冲鼻。
全系列共有12种气味,什么森林奇遇、万物生长、海洋精灵,铃兰柠檬丁香鸢尾花的,裴野不擅长辨别香味,偏又想找一款崔真真还没有过的、最独特最好闻的味道,只得小狗似的拱起鼻子,挨个儿凑上去嗅一嗅。
反复数遍,严格对比,花费整整半小时经过重重筛选终于抉择出一名优胜冠军,就它了!裴野转头问:“多少钱?”
“八万八。”
“!!”
“这么贵??”
隔往常大手一挥能把整家店拿下,如今堂堂yk前任大少爷已经学会正确衡量物品价格。
“便宜点呗。”他说,“不然我去别家买。”
是的,贫民生存必备技能之砍价也熟练掌握!
“六万,爱要不要。”
“五万。”
“出门不送。”
“五万八!”
男人啧一声:“好好一人有够抠门的。”双手却麻利地打开柜子下层,找出未拆封的同款让他确认:“这个是吧,送谁?姐妹还是你妈?”
裴野:?
“就不能是女朋友啊?”
对方闻言瞟他一眼,近似嘲笑:“谁给女朋友送礼光一个蜡牌?好歹再整束花吧,懂不懂行?”
“……”
好像有点道理。
不懂行的裴野拎起包装袋:“附近哪有卖花?”
“出门左转第三家就是。”男人说着咧嘴露出一口整洁白牙:“我老婆开的。”
裴野:……干。
总觉得被下套了+炫耀有老婆,不过算了算钱,够用,他脚步一转迈进隔壁花店。
“欢迎光临!”
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说实话,花店老板短发大眼睛,讲话温声细语,听说他预算不多还会尽量拣性价比高且好看的花朵扎束。告诉他怎样能把花照顾得更好、让它们活得更久一些,太好人了,一点不像奸诈老男人的老婆。
然而裴野抱花出去没多久,鬼使神差回头望一眼,恰好瞧见刺青男出来帮忙卸货的场景。花坛边,他们一高一矮并肩站着。
“……”
“……”
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见两个人都笑。
男人微微低着头,女人仰着脸,阳光照射及她们的眉眼发梢,一股说不出的、十分具像化的幸福。怎么说呢?
想要更确切表述的话,大概可以比拟为食物、面包刚刚出炉的味道。厚沉的棉被经过一下午曝晒变得松软,黄昏橘彩的霞下车辆穿梭不息,人群往来交错。时间、云朵,一切皆流动着,显出盎然的生机。
没由来地,裴野停下脚步,驻足街道,打电话给她。
“喂,崔真真,你在哪?”
“……回家路上。”
“哪个路?”
“柳下路。”
“行。”
当另一端传来女生模糊的应声时,不知怎的,他感到身体包括大脑心脏在内顿时轻飘飘起来,像一团气球。
“我就在柳下路,你留在原地好了,我去找你。”
“很快。不用挂电话。”
他边说边走,起初大步快步地走,走着走着又变成跑。
仿佛在追赶什么,急着抓住什么。不对,明明是刚发现什么。
——崔真真,我会修空调了、崔真真,有人说我炸的鸡块比周淮宇炸的嫩,说我长得比他帅。还有,没想到吧,我昨晚第一次照菜谱成功弄出了超好吃的红烧鱼!
崔真真,天气预报说下午下雨。
崔真真,无敌头上长草了。
崔真真、崔真真的叫个不停,假如有上辈子,或许裴野是一台复读机,一天到晚重播着这个姓名,然后不厌其烦地、乐此不疲地要将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所知道的一切事物通通分享给她。眼下亦是如此。
有关人生第一份薪水,摸到钱币时不可思议的心情。有关那间香氛铺,那个花店老板,乃至他手里的东西。
他有那么多话要说,生怕来不及,因而大步大步地飞跑起来。
任凭褪色暗淡的金发跃动,臃肿的短款棉服甩来甩去。可他的神情是明亮的,心脏无比鲜活跳动,新买的花也漂亮缤纷,能感受到风一股接一股从脸颊边擦过。
自由,——恰恰此字眼骤然浮现脑海的时刻。
他找到她了,就在马路对边。
“崔真真!这边!”
他大声叫道,同时挥手。
人行道前,崔真真单手提包,戴着耳机,好似有所察觉,小弧偏转头部。她的头发有些长了,没有剪,绑了个低马尾。
刘海也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微风将发丝往后吹卷,一刹那,仿若短促的镜头定格,夕阳为她晕染上金线。
“崔真真,快看!我发工资了!!
“我赚到钱咯!!”
有句话说,贫穷、感冒和爱一样,都是藏不住的东西。
而初恋,意味着一段无论说出来或不说出来、终将留下遗憾的情感。早知道就应该说出来的,即便没有结果也该勇敢地向那个人表达出来。有人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