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裴野下意识想庆祝,被拒绝了。原因巨现实:要节俭。
信用卡累起来比书厚的裴少爷:。
人生初次解锁贫民体验,他尚未适应,崔真真没放在心上。一如计划的那样,漫长的阵雨过后,寒假,她开始跑步。
跑步是一项枯燥而艰难的运动,她起初这样认为,全凭意志力坚持下去。双臂规律摆动,哪怕酸掉也不停止。目视前方,原则上什么都没想,纯粹在控制自己的身体,抬起腿,落下,再抬起来。
一开始十分痛苦,喘不过气。
然而诚如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所言,肌肉是记忆力相当良好的动物,只要注意分阶段地增加负荷,反复说服它:“你一定得完成这些工作,你可以做到。”它便会明白,渐渐变得适应和能承受。
“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从中总会产生出某些类似客观认知的东西来。”也是那位作家说的。
但崔真真并没有从跑步中获得任何真谛。
跑步或其他运动,似乎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某种项目能够告诉人们怎样算成功,如何做即能获得一种美好成功的人生。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她在跑步的时刻唯独能明确地感受到风的流动、一些树枝摇晃后退,麻雀自枝头扬翅起飞,清晨的空气清新寒冷。而无论多寒冷的气候,公园里永远有跳舞的女人。
下棋的人,散步的人。
会把落叶捡起来夹进书页的人。
世界就这么运转着。
每当身体肌肉叫喊着想停下来,每当天亮睁开眼脑海里闪过‘今天就算了吧’的念头时,她会想起那些人,想起时书雅漂亮的城堡、始终明亮自信的眼睛以及那本书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
一旦坐下来,恐怕再难站起身来重开步伐,所以我谨慎地没有坐下。
——不能轻易坐下来。
她警醒自己,不厌其烦,往复循环。
每天五点起床跑步锻炼一个半小时,洗澡,练习英语听力,背单词,上午前往补习班接受高强度冲刺特训,下午开展社会实践活动,直到今天是第七天。
也就是裴野离家出走的第九天。
“6.5公里,55分32,进步挺大喔。”
帽子、围巾、口罩一应俱全,就差把棉被也搬过来。宋迟然裹成粽子,抱热水袋,活像八十岁老头病弱懒怠,横躺在公园长椅上,闻声掀起一只眼皮瞧了瞧计时器,从衣服里掏出瓶捂热的水。
“爷爷你看那个人,哈哈哈哈。”
不远处传来小孩嘲笑声,好吧。
八十岁老人都比他结实勤快有精神,或许他是一百二十岁。
“我说,裴野的缓冲期该结束了吧?”厚脸皮的家伙无所谓被笑,慢腾腾坐起来,给崔真真让出空位。
他盯着裴野不止一两天了,偶尔在群里说几句风凉话,裴野理解为嫉妒,反而洋洋得意起来。只能说人各有克星,简单粗暴的脑回路碰上表里不一的扭曲怪倒意外好用。
不过确实,裴少爷的休闲日该结束了。
崔真真咕咚咚一口气喝完水,给周淮宇发了条短信。
*
上午九点。
周淮宇到楼上时,里面传来争执声,是裴野和南在宥。
他便往楼道里躲了躲,拿出手机实时转播:【南在宥劝裴野暂住他家,裴野拒绝。南在宥继续说,被怀疑偏向宋迟然。】
【他们吵起来了。】
“我都说了不去,听懂人话吗南在宥?!烦不烦啊一直说不停,我就知道是宋迟然叫你来的!”
裴野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不满情绪溢于言表。
无他,南在宥一向同宋迟然走得近。
他们俩一个喜欢户外运动,一个春夏秋冬眠爱好者,表面截然相反,非常不搭,但介于后者并不排斥偶尔被拉去外头陪伴运动、自个儿找地方随地大小睡或窝着看书;前者也对文学画作类的话题感兴趣,彼此情绪稳定沟通起来比较顺畅,因而关系挺好,经常一起去俱乐部或私人藏书馆打发时间。
上回南在宥替宋迟然隐瞒丛林探险的事算埋下一颗种子,玻璃一旦裂开,即便用最好的胶水粘起来,裂纹依然存在。
裴野在怒头上,听不进解释。
南在宥不喜欢与人冲突,敛下眉眼,转移话题。
【没吵了。】周淮宇发。
两分钟后,崔真真回复一个句号,代表收到。
她一般不回讯息,周淮宇凝视良久,又道:【你要找的人暂时没有下落,但已经大致联系上所有寒假在市内精神病院和福利机构工作的学生组成兼职群,应该快有消息了。】
【好。】她给了一个字。
换成卡通狐狸的头像,有什么含义吗?
周淮宇不清楚。
他和她,离得十分远又十分近,是无法触及的关系。阳光与楼梯拐角形成的几何阴影处,线条将她们的聊天界面也切割开。
周淮宇收起手机,后背倚墙,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安静地等了许久,确定南在宥离开五分钟后再下楼敲门。
“谁啊?”
裴野怒气刚消,开门见人立马脸又臭得要死,下意识甩门。
没想到周淮宇伸手去挡,眼看要被砸到,搞得他紧急撤回一记暴行,免得这家伙一受伤就去找崔真真装可怜告黑状。
该死的周穷丑,周老鼠,狡诈狗贼。
“你来干嘛?”
他语气超差,浓浓的厌恶。
周淮宇表情冷漠:“真真叫我来修空调。”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谁准你叫——”
“你必须知道么?”潜台词,你只是个借住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不信打电话问她。”周淮宇道。
草。
刚走一个啰嗦傻缺又来一个烦人精,而且一脸小人得势,狗玩意儿胆子肥了都能打断他说话了。
裴野满脸写着不爽,拽门把手说:“问就问,你外面等着,我找真、真确定前敢伸你的脏脚进来就等死。”说着嘭一下关上门。
主要不想让崔真真不高兴。
她的家,她说了算,他不能自说自话,这点道理裴野还是懂的,结果打电话一问,居然真的要让周傻狗进门修空调。
他有点不乐意,可是。
“找维修师傅很贵,学长请自我控制一下,不管怎样都不可以打起来。否则要修的东西会变更多,明白吗?”
“……哦。”
这么说就没办法了,裴野板脸打开门,很轻蔑地指一下鞋柜:“换拖鞋,省得把我刚拖的地弄恶心了。”
周淮宇不喜欢他一副男主人的做派。
“你会拖地?”
他的视线落在桌脚,“不干净。”
“一根头发而已你有病吧?”裴野无语。话虽如此,他啧一声,扭头去阳台拧来抹布,扔完头发又弯腰下去擦了擦。
看起来对这个家格外熟悉,周淮宇不想输给他,因此换完拖鞋也做出不是第一次来的姿态,去卫生间洗手,从抽屉里拿出工具箱,拔除电源后放倒空调,拆除外壳。
“你会修么?”裴野讥讽:“别搞坏了。”
“比你会一点。”
说完这句话,周淮宇不再理睬,低头专心致志修理起空调。
——他的动手能力很强,这令裴野涌起危机感,始终呆在客厅盯着他,犹如盯一个小偷,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偷走宝贝似的。
直到空调修好,裴野心情糟糕,恶声恶气:“那个房间灯坏了,墙壁漏水,还有洗脸盆堵住了,你搞好再说。”
他尽量把他当做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对待,然而当对方一次又一次完成任务、跳出他的为难时,裴野只感到难以名状的烦躁。
好像彻底被比下去了。
扫地、拖地、倒垃圾,洗碗和自己的衣服,这些天来他只学会这些东西,别说买菜砍价了,走进菜市场连几种蔬菜都分不清。
无往不利的贵族少爷跌落凡尘,在最残酷庸俗的现实前不堪一击。
他阴沉下气息,愉悦感转移到周淮宇身上,直至他临走前去厨房洗手,厨房正对着崔真真的卧室,卧室门没关紧。
视野中出现床边地铺,他平静的内心骤然紊乱。
“你睡在她的房间里?”
“关你屁事。”
“不羞耻吗?”
“神经吧,修好了滚!”
裴野蛮力要推搡他出去,周淮宇一手按着门框,满眼轻视与冷意:“你好意思么?裴野,一个成年人像蚂蝗赖在未成年家里,吃她的住她的,一天到晚只会给她添麻烦。”
“你想住也住不进来吧?”
裴野嗤笑。
“你住进来了,那又怎样,你以为她能忍你多久?”
“这话应该我说,跟踪狂。”
暴虐的因子蠢蠢欲动,要不是崔真真发话,裴野非把人揍死了再说。别以为他没发现,周淮宇压根是地沟里的臭老鼠转世,时不时在崔真真身后、跑到她家附近乱逛,简直像缠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