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高镇浩惊讶于她的知情,他了解裴野,裴野不可能说那么多。冷不防下一秒,更惊人的消息被吐出:“当然清楚,因为是我促成的。”
  快要跳到面前了,她仰头看他,弯弯的眼眸犹如月泊,柔和的光晕慢慢周身裹上来,无论怎样看都是天使。
  漂亮的、纯白的天使,脸上细小的绒毛、皮肤皱起猫咪般的纹路都能验证这一点,任谁也无法反驳。偏说出的话语饱含恶意,一句比一句冷酷:
  “应该特别好奇吧,怎么会这样呢?怎么每次稍微有一点动作,高会长就像长天眼一样冲进医院大吼大叫,然后父子俩失控地打起来。”
  “原本一个月就能好差不多、出院慢慢疗养的伤,为什么像中魔咒,一而再再而三地恶化甚至延伸出更多麻烦,害你一直被困在病床上,一边纠结一边犹豫,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接近你的朋友,甚至为我打架绝交。”
  “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这么不顺呢?一直想不出答案对吧,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啊,哥哥。”
  “因为我想让你乖乖呆在那里。”
  “……为什么?”
  低沉的男声落入雪夜。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大抵忍了许久,这个问题,因为清楚自己的置身事外带来了怎样的结果。
  他旁观她被霸凌,纵使如此,她也摧毁了他的梦想,一次又一次,斥责他,羞辱他,要他办事而后又离间了他的朋友们。
  高镇浩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他在来前做好心理准备,打算用最冷静的态度速战速决。然而此刻长久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他的比赛,他的拳套,父亲的怒吼叫嚣与离世妹妹纯然的脸,一切皆如蒙太奇剪辑迅速闪过眼前,令他肌肉紧绷,大脑神经噔一声崩裂,猝然伸手掌住她的脖颈。
  嘭地闷响,脊背撞上墙,空气凛然。
  崔真真的脖子,白嫩而细。
  高镇浩的手泛小麦色,大而粗粝。
  “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
  他将手指收紧,浓重的阴影压下,像握着一根青葱,软的肉。
  “既然已经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收手?
  又是他,沉着眉尽力把手松开。
  松松紧紧,皮肤与皮肤摩擦,假如说高镇浩是狗,崔真真便是那根铁链。
  他是压抑的怪物,她是符咒与嘴套。他一见她就容易恍惚,陷入旧病的泥沼,分不清眼前的人同死去的妹妹,因而下不了手。
  没错,他杀不了她。
  再盛怒,再爆发,也不行。做不到。
  “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居然猜不到吗?那么简单的事。”
  雪落在崔真真的被鼻尖,她皱了皱鼻子,掀起来的睫毛浓密又卷翘,口吻轻快明朗:“我怪你啊,哥哥。为什么没能认出我?明明线上聊得那么投机不是吗?也把我当成妹妹了不是吗,怎么可以对我见死不救呢?”
  “有好几次,我给你机会。”
  他抿着唇,目不转睛地低凝她,呼吸有些重,好似头即将失控的野兽,缄默,隐忍,脖侧青筋跳动,所散发出的气息足以叫人颤栗炸毛。
  她无所畏惧,态度嚣张:“怪你自己浪费了,哥哥,是你的错,才逼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惩罚你。简直令人失望,所以现在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
  “麻烦你把头低下去,我讨厌仰视。”
  ——不可以、不准再惹怒我了。哥哥。
  女孩渐渐不悦的表情透露出这层意思,高镇浩闭了闭眼,花了良久时间平复心情,慢慢调整呼吸。
  随即弯下有力的背部,一手撑墙,与她平视:“你还想要什么?”
  钱,权势,逆转的地位,一定程度上她都有了。请求抑或告诫的态度,他压沉着眉峰,眉间仍旧挤出皱纹,近乎一脸木然忍让的神情:“不管你要什么,崔……真真,别再动他们了,你冲着我来。”
  “那怎么行呢?”
  他的手上有伤,带有肌肉的小臂鼓胀,衣服下裹着纱布,她恶意掐住。眼皮微微一动,低笑道:“今天下雪了,哥哥,是初雪啊,你了解含义吗?”
  每年的第一次场雪叫做初雪,常常拥有特别的意义。
  “听说下初雪的日子,任何谎言都会被原谅。”
  “初雪,象征第一次纯洁的爱情,只要能在那天见面,恋人将永远相爱。”
  “……”
  高镇浩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
  “还记得上次见面我说过的话吗?”
  你去死吧,为什么还不死?倘若死在拳台上就好了,或许我就不会……
  欲言又止,似是而非,之所以说那种话,正是为了此刻铺垫。
  没想到吧,高镇浩,为了摧毁你,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包藏祸心,每一步都对应着下一步。如今有些迟了但依然是可以收获果实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高镇浩问。
  “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我不会报复你的,哥哥,永远不会。”
  “……为什么?”
  分明已经报复过了不是吗?高镇浩看不明白她,或许永远都看不明白。
  “因为舍不得啊。”崔真真声音骤然放轻,可他还是听见了,也感受了。
  “因为你伤害我,即使我已经看明白了,不能看得更明白,你就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懦弱的、没用的垃圾。真可笑,但我喜欢的人……依旧是你啊。”
  “一直都是你。”
  伴随这句话落下,漫天大雪,万籁俱静。毫无预兆地,少女脸上的笑消失了,沉静的眼眸直视他几秒,忽地抬起脚尖,柔软的触感擦过侧脸。
  好似要对此作出反应,啪嚓一声,电线不稳,刺眼的光瞬然熄灭。
  晦暗中,高镇浩浑身僵硬。
  第67章 巴掌
  初雪,是一年中最佳的告白日。
  告白,理应表现得诚挚、柔软、意外,形同突然间的有感而发。崔真真从裴野身上学到,转头对付他的兄弟。
  最好再来一个kiss,然后掉头就跑——某醉酒的情感博主说,男人反正就是俗到爆的东西,但凡一个女生不丑,他没有追求中的执念女神、不处于热恋期,面对异性的投怀送抱基本来者不拒。
  崔真真取前半句付诸实践。
  由此可见,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高镇浩跌入的时机恰好,自然被缚得结结实实,沦为刚张开翅膀又被蛛丝缠紧的螳螂,满脸满身不知所措。
  生平第一次被女生亲吻侧脸,他惊愕恍惚,停在她脖颈上的手不自觉蜷起。指甲盖轻轻擦过大动脉,咚咚咚咚,一串无比急促躁动的响动究竟……属于谁的心跳?
  啪擦,路灯又亮了。
  高镇浩倏然失力般握拳抵头压墙,远远望去,他身形高大健硕,背部肌肉充满张力,叫人想起一条恶龙,吸血鬼俯首吻咬着羊羔。从一片漆黑中隐隐透出几抹挣扎的纯白,仍将猎物、宝物、死死囚入自己的怀抱与影子牢笼中。
  ——恶心。
  “虽然有点喜欢你,但更厌恶你。”
  “见不到面时想念,见到了却又想起那些痛苦,被人扇巴掌、头皮都快扯裂地摁进马桶,被烫皮肤的滋味,连做梦都在哭泣,你尝过吗?高镇浩。都是因为你把我害成这幅扭曲的样子,所以……”
  “要对我有负罪感啊,哥哥。”
  极轻、极轻的耳语,似小鸟的爪子,尖尖地挠破皮,又搅一搅血。
  有种病毒在身体里繁衍,高镇浩能感受到那种奔涌,他的本能与免疫系统竭尽全力企图去对抗。大脑神经也一抽抽跳动着。
  “控制一下你的生理反应吧,真龌龊,我可没打算跟你交往。”
  下一刻,崔真真恢复冷漠的语调,推他:“想让朋友们和好就照我说的做,具体要求软件上说,你这张脸……多看一眼都倒胃口,不想吐出来。”
  她推他,没推动,便下手拧、掐。
  不止脸、手和浑身线条,高镇浩这个人的肉也硬,硬邦邦的,像臭石头、发僵的蛆。然而被亲生父亲拿皮包拉链割出来的伤却是软的,孱弱的,一被使力便微微的抽气。尽管远在忍受范围内。
  “让开。”崔真真露出厌腻的表情。
  高镇浩垂下手,后退。
  “以后,没得到同意少出现在我面前。”甩下这句话,她走出小巷,迎面撞上一个人。
  消瘦且苍白,堪比冬夜里的游魂,最外一层冬季校服撕扯破烂,里头便只剩下一件单薄到不行的针织底衫,无法盖住光裸的锁骨与伤痕,突然又被碰撞。
  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一声闷哼,额前碎发挡眼,血自脸侧流溢下来。
  挺好看的。
  恰恰因着落到这个境地,精神、肉i体皆受折磨到极致,全身止不住地、疯狂涌溢出一种挣扎在崩溃边缘既阴郁又脆弱的美感。
  包括被打破损的裴野、颓丧的宋迟然、高镇浩在内,只要好看的东西就应该得到赞许。无论性别来历,不论正面负向,崔真真平等地欣赏每一种美,即便对方是周淮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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