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没必要告诉实话,崔真真用上不耐烦的语气:“我不打算吃第二顿晚饭。”
话没出口就被拒绝,宋迟然注定得不到裴野有的东西,她不肯给他。
“那就帮我处理伤口吧,崔珍珠。”
他十分亲昵地叫着,慵懒地伸了伸胳膊,露出肿起来的手腕。
“托你的福,好疼。”
“我家没有医疗包。”崔真真回,“五分钟,能把要用的东西买回来,我就帮你。”
“好。”
一言为定。
似乎用漂亮的眼睛这么说,他几乎有点孩子气地勾唇笑起来,站起来。
瘦长的身体,棕灰色格子图样的长风衣下摆、卷曲的发稍,纷纷随动作而扬起,他在浩瀚无边的秋夜下奔跑。
心脏、血脉在皮肤下地加速鼓动。
崔真真搬到新家大约有一周,她了解附近的构造,距离最近的药店在一公里外。
宋迟然花了六分钟跑回来,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双手撑住膝盖,塑料袋哗啦一声垂掉下来。棉签与碘酒碰撞发出悄不可闻的声响,头顶树枝也簌簌地摆动。
他抬起眼睛,没有看见那个约定好的人。
大树下,长椅上,有且仅有一个脏兮兮的娃娃,是一只羊,他的社交软件头像。
她和裴野在游戏厅赢来的一大堆不值钱的战利品之一。
两只角都歪掉了,捏一下肚子,还会发出嘎嘎、嘎嘎的怪叫。好难听。
又丑。
“……不喜欢羊来着。”
他低声地自语无人听见,两米外,大婶大叔们继续热切大声聊着天。
昏暗的路灯光落下淡淡的影子,名为羊的生物,太弱,太纯白,作为善良的象征,长久呈现出任人宰割的姿态。
“山羊还是绵羊啊?”
他不太清楚种类,又用手拨了拨羊毛,戳了戳它的脸,极其粗糙但切实的质感,确定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那就好。
狼——也讨厌,因为爪子长在太明显的地方,不够聪明的样子。简单来说,比起活着的、容易散发出臭味、制造噪音的东西,宋迟然更喜欢标本,美丽安静。
崔珍珠,走就走了,偏要把这种东西留下,真是。
有够坏心眼的。
明明能猜到他不喜欢却故意要给他。
就像她们的约定,究竟只打算耍他,还是应该怪他自己呢?没能把握住机会。
——不然相信后者好了。
放下药店买来的东西,双手握住丑丑的小羊娃娃,把它举得高高的。视线划过腕上的表,宋迟然想,一定是他的问题。
是他跑得太慢了,她才会走。
看样子要练跑步。
第62章 魔鬼
“男主【宋迟然】线下好感+5,建议乘胜追击。”
*
宋迟然回了趟家。
他的本家在首尔,离南明市近,坐飞机只需要半小时,恰好赶上晚饭。
——家里的习惯是男主人回来方能设桌上菜。很显然,今晚宋会长繁忙,十点钟才下班。
到家时,母亲椿惠子正用尾指比量餐盘间的位置,确定没有误差。
一面说‘没什么,您太客气了,请不要在意’,一面体贴挽袖、帮倒红酒的大哥;双胞胎刚洗完澡,同样头发卷卷的,穿着背带裤用平板同外教视频练习法语。
佣人们则匆匆来往,神色凝重,忙着调整室内灯光与窗帘的亮度、角度,务必将一顿夜宵尽可能伪装成傍晚时分的家庭聚餐。
井然有序的氛围蔓延着,尽管家中许多人,餐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仿若一头野兽误入人类文明高雅的领土。宋迟然负伤的脸、破掉的唇,凌乱不齐的风衣领乃至微肿的指骨、沾灰的鞋,一切的一切令他格格不入,几乎要叫人眩晕!
椿惠子瘦弱的身体晃了晃,慌忙张口:“阿迟……”
嚓。轻微,是宋会长的脚掌借由拖鞋踩踏厚地毯制造出的声响。
这个家里唯独他有资格发出这种噪音。椿惠子顿然止声,宋东然、双胞胎同步放下手中的活,扭头仰视父亲扶楼梯走下楼梯,坐上主位。
“孩子们,请来用餐吧。”
椿惠子细声细气唤来四个儿子,每一个都比她健壮、高挑,显得她更娇小了,像极了一只玲珑的手办,没能长大的侏儒。
宋会长的眼角自二儿子面上掠过,三指握起筷子。
直到他夹起一撮辣豆芽放进嘴里,朱褐色的嘴唇反复摩擦、咀嚼,咽下豆芽,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负责伙食的厨师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儿子们也得以动筷。
灯光下,长长的椭圆形饭桌直径有近五米,把人隔得极其远。
佣人们扮作木头,满厅的寂静持续未休,变成一面罩子,将整栋房都罩住了,使灯光暗下去,透露出些许冷幽的气息。
鬼气森森的。
啪嗒,宋会长的筷子状似无意碰撞上瓷碗,椿惠子立时转头,犹豫着吐声:“阿迟你……最近与书雅小姐发生矛盾吗?怎么可以突然取消合作,又拜托哥哥向她施压?”
“不是那样的,爸爸,请容我解……”
“呃哼。”宋会长咳嗽,大儿子戛然而止。
“是京代的书雅姐姐吗?我好喜欢她!”
“二哥也太任性了。”
发现没受制止,双胞胎滴溜溜转动眼珠,一人接一句:
“怎么可以跟京代做对?”
“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好狼狈。”
“听说与裴野哥哥也打起来。”
“难不成是为了女人吗?”
“噫呜,好俗气,爸爸的脸都要丢光了。”
没错,裴野,宋会长咽下米饭,再度用筷敲了敲碗沿。训练有素的佣人立即端上热腾腾的酱骨汤,——因为他喜欢,房子便24小时备好新鲜的热汤,绝不允熙宋会长想要而没有的情况出现。
取来一叠小婉,女佣抬手要盛,见他不悦地摆了摆筷子便迅速俯身退下,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宋会长身旁、饭桌弯角。
换成懂眼色的椿惠子上去,穿着一身繁重的和服,费力地扎起袖摆、身体笔直却又柔顺地跪坐在八角椅上,先给丈夫打一碗汤。
征得眼神同意后又给大儿子、双胞胎分别打了一碗,最后轮到二儿子。
“阿迟,请你……告诉爸爸,会向裴野少爷致歉的对吧?”
椿惠子是日本人,韩语并不流利,说到一半切换成柔柔的日语,才舀起一勺汤便被丈夫戳住雪白的手背,吃疼地翻转手腕。
汤水泼洒下去,回到大碗里。
“一定会与裴野少爷修复关系的,对吧?”
她又舀起一勺,重复同样的命运。
“书雅小姐那边,参加葬礼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
接连提出几个方案都不叫人满意,晦气,女人就是没用,来自大韩民国领土以外的就更不必提。
啪一声,男主人的筷子堪比戒尺狠狠抽上女人的脸,女人侧脸去哭,拢着皮肤无声地掉眼泪。
汤匙摔得四分五裂,汤也撒了一地,佣人们赶紧跪地去捡去擦,宋迟然欲起身的动作被大力阻止。
陪伴没落的贵族千金远嫁海外的老女人,死死抓住他的裤脚,不惜用瓷片切割开他的腿骨,告诫他千万不准轻举妄动。
宋东然极小幅度地摇头,椿惠子眼眸闪动,不知是泪亦或惊惶,她没有去接他的手。躲开了。
倒显得他无事生非。
于是宋迟然慢条斯理收了回来,那悬空的手指,重新坐下来。
而尊贵的宋会长终究不满意妻子和儿子们的表现,终于肯亲自上阵,沉声训斥道:“以为做财团夫人就能轻松混日子吗?椿惠子,连儿子都教不好就该受到惩罚!自己去密室呆着,没我的允许不准给她送饭,只能给水。”
“是。”齐齐应声。
啜泣的女人起身鞠躬,迈小步离开。
“这就是你们的妈,懦弱。肤浅。除了能生儿子外根本一无是处,还有你。”
他面无表情,厌憎地皱起眉,“宋迟然,身为我的儿子,外人看来都符合法律的亚天第二继承人,我是为什么花钱培养你,又为什么把你送去南明那种小地方?”
“不是做得很好吗,压制住那女人的血统、只发挥我流传给你的优良品德和其他财团继承人们打好关系,为什么临到关头闹事,难道想让我更改继承人意愿,把你们母子五个都赶出去做乞丐?”
“你们也不例外,一群没长进的东西,不努力就有的是人可以取代。”
他没指明说谁,威严可怖的目光划过周围,佣人们一个个扑通跪下去,磕头,摆出识错的姿态。
双胞胎老练埋头降低存在感,宋东然迟疑地考虑着,是否要说些什么替弟弟打圆场。
假如要说,必须非常当心,一万个谨慎组织言语。毕竟宋会长是一个极度高自尊的男人,无法忍受一丝一毫的悖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