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哪怕是为了我。”
“但不能……只有我。”
“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在享受收回红牌后顺利的校园生活,这样是不对的,你明白吗?裴野,如果跳过我就轮到韩志勋,没有韩志勋又轮到周淮宇。如果你就是喜欢这样使用暴力,滥用权力,永远不顾后果随意地玩弄着别人的人生。非常抱歉。”
“我没有办法和你这种人继续做朋友。”
目睹对方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脸色一点、一点黑沉下去,她似乎笑了一下。但更像喉咙里燃起热炭,忍受着那份烧灼哽咽了一下,隐隐发颤。
“虽然你说过,你的命很值钱。”
“不过这段时间你先后送的新校服、新手机、所有礼物和二楼餐厅花费加起来,我想已经足够抵消所谓的救命之恩。所以。”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大概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话语,裴野猛地往前靠一大步,一双狭长野性的眼睛紧紧盯着崔真真,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她漆黑瞳孔外一圈色泽偏浅的花纹。
语气冷到极致:“你意思是你收我的东西,坐我的车,跟我吃饭,都是为了跟我撇清关系?”
“就为了一个周淮宇?”
崔真真刻意错开眼神:“就算再给我发一次红牌也没关系,裴学长,我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回到最初的样子就可以。”
“我在问你!”他下颌紧绷,一个字、一个字地咬,“从回学校以后,我发消息的时候,到班级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都嫌我烦,满脑子想怎么摆脱我?”
“……”
“说话啊!”
“……是。”
极其短促的一个音节,一个字。
裴野拳头攥紧:“你看着我说。”
崔真真不说话,也不看他,细细密密的眼睫宛若流苏垂盖住太多真实情绪。
“崔真真!我叫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暴怒的吼声使空气骤凝。压迫感实在太重,走狗们双眼瞪大,条件反射屏息,呼吸声都不敢放重。周淮宇插不进话。
崔真真终于偏回头,一霎那间,旁观者们消失,这里仿佛只剩她和他。
“没错。就是为了周学长。”她冷酷地说:“从今天开始,请不要再来班级或家里找我,不要说话,不要再发短讯。裴学长,我也会尽可能不出现在您面前。”
说完,她越过他,径直走去周淮宇身边,去拉他的手。
“呀,你……”
几名男生条件下意识阻挡,被裴野骂了一句:“让她们走!都滚,傻比!”
便只好放人,眼睁睁看着俩人走远,而裴魔王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脸色难看得要死,许久许久没再出声。
“裴……”前辈?
等了半晌,他们鼓足勇气才推选出一个倒霉鬼。
刚开口,只见一道残影飞过视野。竟是裴野去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姐姐送的手机。机体砸得四分五裂不说,碎屑扎进眼球,血登时染红世界。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受害者撕心裂肺地哀嚎,他没瞟一眼,带着满身暴虐的气息,扭头步入黑暗。
第38章 刽子手
……因为他,崔真真跟裴野闹翻脸。
夜晚,直到两人走进学校附近的公园,崔真真去药店和隔壁便利店买来酒精、消毒棉、两碗杯面与几张药膏胶布,替他处理伤口。周淮宇仍觉得不可思议。
放学后被裴野带人强行挟持到空地、欺凌、殴打、被崔真真撞个正着,随后他们争吵起来,一切发生得太快,有如连锁反应,全然出乎周淮宇的预料。
说实话,哪怕被整得只剩半条命,他认为崔真真应该视而不见,甚至火上浇油才符合她睚眦必报的个性。偏偏……
“……”
崔真真太用力了,消毒水覆盖伤口,辛辣的痛觉打断思维。
周淮宇不禁轻抽一口气,引来讽刺:“不是没感觉么?有余力走神,何必再装出忍不了的样子。”
“的确没必要。”
他声线清冷平稳,一针见血指出矛盾:“你早清楚裴野在做什么,我也说过别有额外行动,但你选择今天跳出来,为什么?”
你有什么算计,在打什么算盘?
周淮宇的注视充满打量。
当然……是想见识一下你现在这幅惨样啊。
怎么样,周学长,亲身经历来自阶级的打压后,你的骄傲和理性是否一如既往?
还能拿出当初淡定了然的口吻,评价我自不量力,批判我以卵击石、该识相地认输投降;说一无所有的穷人就应顺应事实,绝不妄想一丝一毫不属于自己的荣光吗?
“你在审犯人吗?”她冷呵一声,差不多把所有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拿走吧,就当送乞丐,不用算在借条里。”
察觉他眼神落在杯面盖上,又往自己身边一揽:“我胃口大,没买你的份。”
周淮宇:。
谁刚刚说没胃口。
不过他们俩大约天生八字不合,气场不对,无论何时碰到一起总逃不了这个结局,没说几句便不欢而散。
周淮宇走了。
不出十分钟,他又原路返回来,望见崔真真在哭。
秋日萧瑟的公园,树叶渐渐变黄,飘零下来,剩光秃秃的枝桠。
来往行人、握手揽肩甜蜜耳语的情侣们、牵着狗的小孩,数量不多。
虽称不上繁华,却也不断制造出欢快的笑声,显得那条长椅边,独自抱膝盖蹲下的崔真真尤为孤单凄清。
好似一缕烟,感觉下一秒便要消失了,破碎得让人不得不痛心。
“你在干什么?”
不是他要回来的,周淮宇想,是他的腿,不受控制,擅自走了过来。
高中三年,凭借趋利避害本能,既不争强好胜也绝不招惹不该惹的人、不说不该说的话,他在圣格兰安全度过两年半。
如今平白无故遭为难,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崔真真借裴野的手打击他,以报他戳破她假面、看破她动机的仇。
然而此刻,此分此秒,沸水浸泡面条蒸腾出袅袅烟雾。雾气使她的脸朦胧。
亲眼看着那么多眼泪无声地顺着指缝流下来,看见她颤抖,她抽噎,犹如春天融化的雪,倔强瓦解,刺猬拨开满身保卫的刺陡然露出血淋淋的软肉。
他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怀疑,同时又生出更多疑惑。
为什么要哭呢?崔真真。
哭得这么伤心,明明受伤的人是他。
眼泪是真的吗?
吵架也是吗?
出于牵连的愧疚或其他什么,或许他最不明白的是,她究竟在想什么。
崔真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如此扑朔迷离,叫人辨识不清。
“别哭了。”
他向别人借了纸巾,伸手碰到她。
“你走开。”手里捏着一抹蓝色,她挡住脸转一个方向,声音闷闷地:“别管我,别看我。”
“为什么?”
周淮宇跟着换方向,蹲下来。
你怕我看到什么?
旋即,他所根深蒂固的疑心被对方下一个动作彻底打破。
她仰了一下头,似乎想以此避开他,装作没哭过的样子,却又难以自控地吸了吸鼻子。因为摘了口罩的关系,能看到眼角、脸颊到鼻尖泛开一片湿漉漉的潮红。
仿若警惕的小猫,她瞥他一眼,飞快挪开,带着几分哭腔的音色极低软,又格外别扭、假乖张地说:“说你很烦,没听到吗?周淮宇,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呢?
戒备,提防,同情,抑或,动摇。
如投掷石子般猛烈动荡起的湖泊。
周淮宇喜欢猫,可养不起。
周淮宇的脑子有点乱,这种情况很罕见。
周淮宇不懂得安慰哭泣的女生,冷硬地转开注意力:“还吃吗?面。”
“我花钱买的。”
言外之意约是不能浪费。
崔真真接过纸和一次被叉,并没有起身,直接像网吧门外口经常见到的小混混、流浪汉一样蹲着吃起来。
边吃边继续掉眼泪,咚咚嗒嗒的,周淮宇十分清晰地看到也听到了,这一回什么都没说。
她没制止他拿另一碗杯面,他便撕开纸盖。
面泡太久,有些坨了,吃着吃着,身旁传来模糊不清的一声:“……钻石发卡,是买给我妈妈的生日礼物。她喜欢闪耀的东西。”
周淮宇用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向他解释,两年前的隐情。
“为什么告诉我?”
她的眼睛因哭泣而微微充血了,有种晶莹肿胀、饱满的漂亮,令人不由自主想到红浆果,金鱼鼓鼓的腹。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干脆改名叫周为什么好了。”崔真真不高兴地说。
隔了许久才道:“可能……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你因为一个不值得人挨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