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刚出检查室的高镇浩也在群里直接发言:【别乱来@裴野。】
  【听阿镇的,别冲动@裴野】
  【杀人被抓住还是很麻烦的知道吧?@裴野】
  【他不接电话。】
  【你怎么想的?@宋迟然。】
  紧张,不安,担忧的情绪扑面而来。他们都是好兄弟。
  【没什么。】宋迟然回:【说说而已,有金管家在,他做不出格。】
  【……】
  【……你也冷静点吧。】
  他们不再回话。或许忙着联系裴野,或只是单纯的冷落。
  首尔南部,金碧辉煌的教堂大厅中,神父在念誓词,满座宾客带笑。
  无处不在的天使浮雕,蜡烛白日燃烧。巨大的玻璃彩窗投射出一圈堪称炫目的玫瑰色光雾,充满神圣、庄严的气息,精美而又虚浮,仿佛千里之外。
  宋迟然如浸一层濛濛的薄膜中。
  “真是般配呢,亚天接班人与三代大小姐的强强结合,各种意义上。”
  “哦莫?已经定下了吗,亚天的传承人?听说有两位公子。”
  “小儿子一点都不符合家族的气质啊,也不肯接手生意。不知道吗?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夫人为此心梗抑郁的程度。”
  “相比离经叛道的孩子,长子当真一表人才,手段高明又不失稳重,简直是完美模范。像言礼一样出众。”
  “是那位吗,传说中的宋言礼?”
  “尽管财力上比不得星恒、京代和fg,亚天的优势其实在于底蕴呢。”
  此类的言论,听得耳朵长茧。
  视线触及台上,那个从头到脚被赞誉标准的人,宋迟然眸光微微颤了一下。低头翻了翻周淮宇的纸质资料,又瞥一眼手机。
  群聊界面仍然悬停在原地,他们问他在想什么。
  他们不了解,那个说好要卖照片的ins崔珍珠已经许久不出现。
  换句话说,他已经无聊太久了。
  因此,只能自己动手找乐子。
  第36章 阴霾【二更】
  采纳兄弟策略后,裴野心情大好,每天按时到校,准点刷存在感。
  周淮宇身上开始出现伤疤。
  起初只是几条不显眼的划痕、擦痕,像人太粗心不经意创造出来的痕迹。
  接着,又慢慢多了磕碰。
  地图般不规则的块状淤青、烫伤,在衣物所遮挡的皮肤下,似无人之地疯长的藤蔓,肆意延伸、缠绕,无限扩张地盘。
  直到他的脸上、手上,修长的指骨间都肿起脓包,贴上胶布。
  李允熙再也无法忽视,旁敲侧击几次无果,便直截了当地问:“淮宇哥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在伤害你?”
  “你想多了。”周淮宇说,“是我自己。”
  “没睡好。”。
  “不小心。”
  “一时没看清。”
  说法五花八门,皆为推词。
  听的人信了一半。
  “一天两天还好说,怎么会有人天天把自己摔成这样?”她提议:“洪明洞、清水洞、无崖洞离得不远,不然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个人结伴上下学怎么样?”
  就能借机查清楚淮宇哥哥那些奇奇怪怪的伤来源了!
  好主意。
  好可惜。
  崔真真报出一个名字:“裴野。”
  “对哦,我忘了,你得跟他一起回家……唔,那我找淮宇哥哥搭公交?”
  “他不一定同意。”
  “你说的对。”李允熙丧气,但还是扬起笑脸推开家门:“欢迎来到我家,真真,转学后你可是第一个来我家玩的朋友哦!给你穿这个,我最喜欢的粉兔子拖鞋!”
  “谢谢。”崔真真跟着她穿过客厅。
  鉴于某些原因,今天改在李允熙家学习。
  李允熙的爸爸是一名货车司机,外表雄壮,音色浑厚,颇有些不好招惹的气势,却笑容爽朗。妈妈摆摊卖关东煮,长发盘在脑后,五官素净。
  读小学二年级的弟弟则非常活泼讨喜,不怕生。一会儿敲门送水果,一会儿姐姐、姐姐地叫着,短腿啪嗒啪嗒地跑进来,毫不吝啬地向姐姐的朋友分享零食。
  和人一样,她们家也散发出相似的气质。温暖,淳朴,物件格外多。
  自出生起,李允熙从小到大的相片、奖状,包着卡通书皮的课外书和旧布娃娃都保存完好。只需随手翻开一页,指向一处,就能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温柔语调、怀念的表情说出它们来历和背后的故事,像一盒冬日里用不完的火柴,叫人眼红。
  两个女生说了好一会儿话,周淮宇匆匆赶到。
  “先做试卷。”他设好闹钟,倒计时15分钟,发完试卷后往角落里坐。
  校服下削瘦的胸膛起伏,他握着笔,写出来的字很好看,有种泠冽的风骨,特别的韵味,同狼狈时的他一样。
  长期缺乏营养,皮肤是偏病态的阴白色。
  淡青色的血管蜿蜒交错,配上压抑不住的喘息,仿若蚯蚓微微地勃动,一旦割开,便喷涌出血。
  崔真真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直盯得他似有所觉,皱眉抬头。她挪开。
  他低头,她继续。
  又盯,又挪。
  再盯,再挪。
  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只表面上看她是鼠,实际像老鼠的才是猫。
  试卷讲解结束后,李允熙家人热情留饭,崔真真、周淮宇不约而同拒绝。
  后者推自行车出来时,崔真真身穿卫衣长裤,正静静地处于一片树荫下,隔窗凝望李家人晚饭的情景。
  “……哇,好棒,是红烧肉噢!”
  “妈妈我爱你!”
  “呀,没良心的小子,爸爸去哪儿了?”
  “不要抢不要抢,这一块给辛勤劳动的爸爸,这一块给努力学习的姐姐,这第三块嘛,当然是给我们家最了不起的小男子汉咯。第四块……”
  “给全世界最漂亮的妈妈!”他们异口同声。
  玻璃阻隔不住,幸福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枝头立着一排黑鸦鸦的鸟。
  大约两米间隔,周淮宇看着崔真真,崔真真看着李允熙。他猜不透她的想法,不过,一个美满的家庭,李允熙有,他没有,崔真真也没有。
  这便是他们与李允熙最大的差异,不可逾越的鸿沟。
  无法摆脱,难以跨越。是她们间注定共享的悲惨命运之一。
  自行车轮簌簌滚动,一粒粒黑豆般的瞳孔往下俯视。
  “你试图隐瞒什么?”
  崔真真令人猝不及防地开口。
  周淮宇装听不懂。
  “夜盲症,骑自行车摔倒,如果不是也叫周淮宇,我会怀疑,说出这种蹩脚谎话的人怎么能考第一。”
  “那些伤口,我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哄哄李允熙就算了,你骗不了我。”
  说话时,她稍稍偏转身体,没有直接看他。
  她没看他的脸,可他能感觉到,她看着他的身体,他的伤,令他窘迫又隐隐的兴奋。声音不自觉地低哑:“既然知道,就别管。”
  同样的话她曾经说过,如今轮到他说。
  神奇的置换。
  周淮宇推车打算离开,崔真真倏地抓住他手,恰好握紧伤处。
  被美工刀切割过的地方骤然爆发痛感,与此同时战栗的还有神经。
  “要是我偏管呢?”她抬起眼睛,总是这么明亮,张扬,不顾后果。
  世界在其中投下涟涟的光影。
  “想和我一起死吗?”周淮宇垂下眼皮,眼眸是沉沉的黑色。
  “抛弃你住院的妈妈,放弃现在的待遇,让裴野知道我们关系很好,你关心我,再一起死他手里。崔真真,我们有要好到那个地步?”
  平淡的问句落进秋季,化作一缕刺骨的风。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明白。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像裴野那种人,只手遮天,之所以百般折磨却不杀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暂时没想杀。而非畏惧谁。
  觉得夸张吗?抱歉,是现实。
  韩国,是一个因经济需要而令财团崛起的国家。对这个国家而言,凭借垄断和私有化,财阀早已凌驾于法律政府之上,宛若一枚硬币,一面天使,一面恶魔。
  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有这么一句话,想必所有韩国人都铭记于心。
  即出生在这个国家,人的一生中将有三件不可避免的事:税收、死亡和星恒。
  所谓财团的影响力,人人挤破头的sky,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进入星恒、京代、fg、yk、亚天等gdp占全国前排的集团工作而已。争取做学历最高的劳动力。
  除此之外,没有创业,没有机遇,一切生存空间被压榨,再也没有白手起家的神话。她们都生活在恶魔的影子下。
  如此浅显的道理,无人不知,然经晚霞黄昏的晕染,不知打哪儿响起孩子挑食的呜咽,竟多出几分奇异的哀愁。
  哗啦,李允熙家对面,有人出来倒了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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