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昨夜的酒食已尽数被下人撤了下去,床榻被褥也铺整好了,似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旧回到了原本的孤寂之中。
昨夜的桂花酒到底还是有些醉人的,原本没觉得如何,可现下安稳坐下来,便觉头疼的厉害。
热闹后的静谧最能啃噬人的精神气,对比而出的空虚不好排解,苏容妘脑中闪过甚多事,最后也只能是轻叹一声。
叶听见着她略有丧意的模样,走过去给她按了按肩:“奴婢听闻,按这里能缓和些头痛。”
苏容妘拉着她的手制止她:“不必了,我应是没睡够的事,再去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叶听顺着收回了手,观察着她面上神情,想着今早她和家主的模样,昨夜应是没闹出什么不快来。
她将榻上的褥子铺好,好叫她能睡的舒服些。
而苏容妘这一觉便睡到了天见暮色,醒来时见门口以往守的侍从换了人,心中料想是裴涿邂安排进府里的人,今日混上近身看守的活计。
待又过了两日,才终是将那些不适应排解下去,开始依照往日的习惯继续过日子。
门口换了人看守,叶听行动便更方便了些,得外面的消息也更灵通些。
这几日朝中又出了事,是蒋家率先以杨州刺杀一事攻诘九皇子,算是彻底将宣穆卷入朝中。
连带着明里暗里的势力拉扯,又有各自的文官弹劾,再挖出些各自阵营大臣的把柄,就几日的功夫,便将几方势力弄了个水火不容。
在此期间,宣穆在学堂之中也颇惹人注意,杨州的事放到明面上处理,皇帝便又将要将苏容妘追封为先世子妃之位。
原本宣穆提这事时,她已明说了不愿,她如今顶着的是荣姨娘的名字,可却忘不了荣姨娘对太子妃的不好。
她这人自私护短的紧,她念太子妃的恩情,即便宣穆是她亲手养大,即便是将得到先世子妃身份遵从的人是她而非荣姨娘,她也断不愿做这种事,她不想在酒泉之下的荣依秋可以与先世子妃平起平坐。
可第一次皇帝提起时,是看在宣穆的面子上,想封赏他的生母,可这一次却是要给镇南王一脉皇恩,封赏之中不只有她的扶正。
六年前的事被有心人重新翻起,也有人重提,当初清缴老镇南王时,是裴涿邂前去收的残局,进而联系起他与小王爷的生母不清不楚,便有人开始怀疑起裴涿邂用意不纯,亦有人说宣穆并非镇南王府血脉。
最后还是被外调的县主回了京,定了宣穆的身份,宣穆也趁此机会表了忠心,言说父亲祖父皆有错处,而他的心现下唯向陛下。
虽不知皇帝心中如何想,但面上大喜,还赏了丹书铁券,大有从前的事都不计较的意思,甚至有拉拢之意,在告诉宣穆,好好为他做事,有丹书铁券护命,绝不可能落得与父亲祖父同一个下场。
苏容妘听罢既觉庆幸又觉可悲,宣穆虽是假意投诚,但也毕竟说出了往事的话。
她庆幸宣穆能容忍这一时,又可悲在他这样小的年纪,却要在罪魁祸首面前俯首称臣,若没有皇帝,他自小便会在王府之中长大,即便是上头有出色的嫡长子压着,他也会平安地在富贵堆里长起来,又何必小小年纪便经历这么多风雨。
这一番闹腾下来,蒋家与九皇子都没落得什么好,最后也只有镇南王府这一脉得了些好处,原本朝中已再无镇南王府的人,可经此一遭,又有裴涿邂的暗中收拢,暗地里已有人转而支持宣穆。
如今这个情况下,转投镇南王手下,便算是中立,免得卷入
蒋家与九皇子之中,要承受某一方的输败的恶果。
朝中的事波及不到王府之中,而朝中的赏赐却能送进来,可这日同赏赐一起进来的,还有县主。
李浮照被贬至凉州已经许久了,当初去时有裴涿邂的手笔,这次回来却也少不得有裴涿邂在其中转圜。
苏容妘自上次在茅屋之中险些死在她手上后,便再也没见过她,这回时隔一年再相见,倒是觉得她变得稳重了不少。
“荣依秋,从前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福气的。”
苏容妘被点了荣姨娘的名字,虽听的并不喜欢,但却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瞧着面前人。
李浮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当初我早就说了,要将宣穆接到我府上去住,可你不听,现在可好,让他卷入朝堂之中,也不知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才是为他好。”
苏容妘抿了抿唇,没说话。
屋中陷入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浮朝再次开口:“其实我知道,年前现世的那个,并不是李潜。”
这话叫苏容妘陡然紧张起来,面上不敢展现半分,生怕露了马脚,可心中也是能想的通的,县主识人本就厉害,又对世子极其了解,都能将宣穆认出是世子的血脉,发现阿垣并非世子又有什么难?
可她不知,县主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
既是一早便看了出来,为何当时不说?又为何现在旧事重提。
苏容妘不能让任何一个把柄从自己这里流出,袖中的手攥握的紧了紧,淡声道:“想来是县主误会了什么,不过县主怀疑的晚了些,世子已经走了,这次他的真的走了,我亲眼看着他入葬。”
李浮朝却是格外坚定:“不,那个人根本不是他,皮相亦改骨相难辨,即便他以帷帽覆面,即便以多年吃苦来做遮掩,但我能确定,他根本不是李潜,我怎么可能连李潜都分辨不出来?”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急,身子也想前倾了几分,大有逼问的意思。
但她似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对,慢慢将身子放松下来,语气和缓下来,甚至近乎哀求:“我只想问一问你,李潜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年前未曾揭穿,便也是担忧,这是李潜的计谋,他不能亲自出面,这才叫手下冒充他献身。
她不敢赌,生怕自己的一时冲动,反叫李潜重新被皇帝盯上,宣穆如今还小,皇帝敢随意利用,可李潜不同,若他还在,江山后继之人未定,他必能是下一个承继大统之人。
苏容妘凝视着她,不敢答。
可她这副模样却似点燃了李浮朝最后的理智,她声音近乎哽咽:“你告诉我罢,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我答应你,今日你说的话,我不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若我真的有恶意,又怎会帮宣穆证明身份。”
“我只是……只是太想他了。”
第464章 顺从自己心中所想,去思念他
几近哀求的声音,让苏容妘的心肠竟也跟着软了一瞬。
到底同为女子,这一瞬让她从县主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独自承受没有阿垣的那五年,在得知阿垣活着的消息时,与如今的县主又有什么区别?
以至于这份心软,让她在深思熟虑之后,给另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世子他死了。”
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跟上后面这一句:“我亲眼看着他入葬。”
两句话都是真的,只是第一句是说的先世子李潜,第二句则是说以先世子身份入账的阿垣。
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李浮朝听得明白。
心中绷紧的一根弦似在这时骤然崩断,撑着她的一口气也跟着消散了去。
她绝望又痛苦地闭了闭眼,那早已为李潜流干了眼泪的眼眶,在此刻又重新湿润起来。
但她没有当着苏容妘的面落泪,毕竟是皇室的县主,她自有她自己的骄傲在。
而再次睁眼时,李浮朝眼底流出些嘲讽之意:“竟是个打着他名头行事的乱臣贼子,死在杨州也是活该,也算他识相,用他的死将宣穆给托了起来。”
苏容妘咬了咬牙,知晓她这是在说阿垣,却不能当着她的面发作起来。
可恨她什么都不知晓,不知阿垣为先世子做了多少事,也可悲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先世子牵绊心肠,却只能以外人的身份打探他的消息。
苏容妘心绪有些复杂,她不想可怜县主,自己险些死在她手上,只不过是看她为宣穆说话的份上,愿意心平气和地同她说上几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县主莫不是悲戚过了头,说的话倒是叫妾有些听不明白,现下这天头惹得紧,县主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
逐客令一下,李浮朝听得明白,却是并没有立刻站起身,只是又重新犹豫起来。
“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
她清了清嗓子,矜贵的日子过的久了,即便是求人办事也待了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我儿离京许久,也该回来了,只是皇帝一直未曾同意,你去同裴大人说一说,若是他能想办法将我儿送回京都来,日后有我能出力之事,我必不会推辞。”
苏容妘这才明白,她也是为了嗣子的事来的。
她忍不住叹气一声,县主还当真是克到她心上去了,慈母之心,她又如何不能感同身受?
被自己这又下意识心软的念头给气笑了,她轻轻摇头:“县主未免太看得起妾身,裴大人的决定,不是妾能左右的,县主是问错人了,更何况即便是妾想帮着县主,这王府上下县主也瞧见了,妾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传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