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苏容妘没答话,心中似有什么在轻轻翻涌着,那不易察觉的养意勾弄心弦,倒叫这入了屋子的傍晚残阳都多了些暧昧不清的意味。
  她进而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宣穆身上,只跟宣穆说话,待府中的丫鬟将晚膳送了过来,又叫了叶听进屋来用饭,四个人齐坐在一起。
  叶听本就是侍从出身,与主子坐在一起本就是不自在,吃饭时局促难安。
  苏容妘原本是好心,可见此,便只能寻个理由叫她去厨上拿东西,这才见她起身时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今日毕竟是中秋,裴涿邂原也来阻拦她,待她自己又收了心思将人支走,这才道:“有些规矩看似是约束旁人,实则却也是在约束自身,你的好意有时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苏容妘的筷子一顿,她说怎得方才叫叶听坐下时,被裴涿邂淡淡撇了一眼后,便似圆凳有针一般。
  裴涿邂解释道:“有些规矩守起来,是给旁人看的,即便是龙位上的天子也有不可随心的时候,你的好心落在旁人眼中,便可能是你的把柄与疏漏,日后还是不要如此了。”
  苏容妘咬了咬筷子:“可她是叶听。”
  是在她身边侍奉了一年的人,是陪着她出裴府、先入杨州后入王府的人,细算起来,她与也叶听在一处的日子,要比同裴涿邂见面的时日还要长。
  裴涿邂眉心微动,可还是道:“今日你让她与你同桌而食,明日便会有人觉得你人善可欺、觉得你软性可诱,更说不准会揣测你的喜好,仿出下一个叶听来送到你身边,若是你日后只过寻常日子便不必在乎这些,可宣穆不会止步于此刻,你也不会。”
  苏容妘没说话,只是在吃下一口菜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期间宣穆没有插嘴,只是等着气氛稍微缓和些,才同她正常谈笑。
  裴涿邂带来的桂花酒味道不错,按理来说宣穆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饮酒,可今日毕竟是中秋,又见他想尝一尝,便也没拘着他。
  可这桂花酒粗略喝起来没什么,后面上来醉意,哪里是宣穆这么大的孩子能扛得住的,最后迷迷糊糊的,头直往桌子上磕。
  苏容妘笑着戳他的头,戳起来也又磕下去,最后鼓捣够了,便要将宣穆抱回去。
  虽则她这段时间一直没闲着强身健体,可架不住宣穆吃的长得快,抱他时依旧吃力。
  裴涿邂适时站出来:“我来抱罢。”
  苏容妘也多少有了些醉态,抬头看了看他,觉眼前有些模糊,费劲定了定神才分辨的出他方才话中意思,点了点头。
  裴涿邂单手将宣穆环起来,轻而易举便将他提溜起来,步子迈的又大又稳,将他送到偏屋准备好的床榻上,又帮他掖好被子。
  一切做完,一回头便见妘娘倚在门边,面颊抵在门扉上,脸上不多的软肉被门扉推起一个小小的软坡,看着好说话的紧。
  裴涿邂忍不住牵起唇角,向她走过去,微微俯身凑近她:“醉了?”
  苏容妘盯着面前人,眸子似含了些雾气:“是有些。”
  裴涿邂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更甚,只是刚抬起手,便见她站直了身子。
  他的手停顿在搬空,到底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走罢,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拉上了妘娘的手臂,她没挣扎,任由他拉着,不过却没同意回去:“今日过节,我不想睡的太早,桂花酒很好喝,我想回去把它喝完。”
  裴涿邂扶着她,看着她的步子似稳又似乱,一边怕她摔倒,一边回:“好,那我陪你。”
  宣穆睡下,叶听守在不远处,虽是继续喝酒,但却没有回屋中去,只将东西搬到院中池塘边,躺在躺椅上赏月。
  俗语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苏容妘想,今日的热闹过去,明日又要同叶听一起在这府里熬下去,若是明日瞧见了比今夜还要明亮好看的圆月,又该是有多落寞。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不说话,裴涿邂便先开了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教太多。”
  苏容妘侧首看他,见他神色认真,薄唇紧抿,似是心中早有了决断,在等在她厌恶的言语。
  她沉默片刻,旋即笑了:“还好罢,你自小在京都长大,活命的本事定是比我强的。”
  她无趣地晃着手中酒壶:“只是觉得日后若能好好活着,日子会很累,我又在想,幸而我如今能好好活着,否则要叫宣穆一个人过这种日子,实在可怜。”
  裴涿邂因她这话松了一一口气,低声与她承诺着:“我也会陪着你。”
  他声音不大,这样陈白心意的话他早就说过不止一次,早已不在乎得到什么回应。
  她厌恶也好,
  制止也罢,都不会让他改变主意,也不会让他心中有半分沮丧。
  可苏容妘这次不一样,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似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略带感叹道:“我从前倒是没发觉,你也挺好的。”
  第461章 谁准你这样对我的
  这轻声的一叹,叫裴涿邂似坠入梦中,头顶的圆月高悬,身侧湖光粼粼,眼前人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回荡,清晰无比。
  只是这片刻的高兴过后,他便找到了其中症结。
  她醉了。
  不过醉了也无妨,她的话,他很喜欢听,故而他带着些逗弄的心思,凑的离她更近了些:“是吗,你觉得我哪里好?”
  苏容妘没立刻答,但也没躲避,只静静躺在躺椅上看着他,思索半响才道:“说不上来,左右比我想的要好些。”
  裴涿邂笑意更浓:“听你这意思,似是我不好的地方,比好的地方多。”
  苏容妘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裴涿邂唇畔的笑意一瞬僵住,叹气之余微微眯起眼眸:“那你说说,我有何处不好。”
  这回她答的更干脆:“冷漠、瞧不起人、说谎、霸道——”
  “可以了。”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便黑着脸开口将她的后文打断。
  这回倒是换成苏容妘笑了,似是得逞了一般,欣赏着他如今这副不愉却不能发作的模样。
  她一笑,裴涿邂便又无奈处于下风,面色只得跟着缓和:“你这是故意说这些气我?”
  “不是,我说的是心里话。”
  裴涿邂一瞬语塞,似是咬着牙说话:“好好,心里话,我在你心里便是千般万般的不好。”
  苏容妘却是又轻轻摇头:“是有许多不好,但千般万般算不上。”
  顿了顿,她认真道:“我说你好,也是我的心里话。”
  裴涿邂似能感受到胸膛之中沉闷着许久的一口气,重新开始躁动起来。
  他好像察觉到她的变化与不同,分明是他期待了许久的结果,可真正面对之时,竟叫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此刻理应更进一步的,揪住她此刻的松动,攻城掠地,彻底闯入她心中去,在她脑海之中先扎根再说。
  可他抿了抿唇,开口却只是再问:“既也是心里话,为何你连我一句好也说不出来?”
  “若是真能说的细致了,反倒是不诚心。”
  苏容妘闭了会儿眼,重新睁开看他。
  裴涿邂刚升起的欢喜,却是又比她轻而易举地往下压了压。
  他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困了,我带你回去歇息。”
  醉话不能信,青楼楚馆之中的女子,身处绝境尚能分清酒色之下的承诺皆是虚妄,他又如何能被这点甜头弄的栽进去。
  妘娘醉了,现下更是困的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他即便是让她给了明白的许诺又能如何,明日酒醒,反倒是容易将她推远了,让她躲着自己。
  他探手过来,想要将她打横抱起来,可苏容妘却是压住了他的胳膊:“是有些困了,但是我没醉。”
  她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恍惚间似要比面前的池湖更为透亮。
  “若是当初没有苏容婵,说不准如今会不一样。”
  裴涿邂呼吸一滞,如何不一样?
  是让当初在裴府她所受的逼迫全然不见,还是让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互相欺瞒全未发生。
  那若是没有这些,他们之间会如何?
  是不是在说,没了这些隔阂,便不会一直蹉跎。
  裴涿邂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不愿放过她面上任何一点情绪,这一点点的甜头根本不足以让他满足。
  “若没了她,你我怕是不会相遇,更不会——”
  他声音很低,停下要抱她起来的动作,反而是倾身压过来些,凑近她的唇畔,呼吸交缠间,却没有落下吻,只是执着开口:“我们还是很合适的,对不对?兜兜转转,最后到底还是只剩下你我二人,恶人善人皆为过客。”
  “妘娘,你知道我心意的。”
  苏容妘压着他手臂的力道紧了紧,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将头偏侧了过去,避开了他要落下来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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