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沈岭垣沉默下来,似是在犹豫,即便是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旧能想到妘娘那双含着气闷的眸子正望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苏容妘却一步都不愿意退,大有种不问明一切,便不会罢休的意思。
  沈岭垣知晓她的性子,无奈一叹:“王爷与世子皆已过身,镇南王府付之一炬,弑君之事说到底也是为了皇位、权势,我心不在此。”
  他平和的语气中似藏匿着暗流,等待着时机冲破由理智冰封的湖面。
  “我得世子看重、赏识,都同僚照拂,但他们却因皇帝猜忌而身死,我侥幸活下,却不能苟且偷生一辈子。”
  “大丈夫应以忠义二字为先,用我残命,换他们的平冤昭雪,很划算。”
  苏容妘咬着牙,她就知道会是如此!
  她猜得到他心所在意的,也知他有他放不下的东西。
  甚至她都不必去问他,顾及忠义之后呢?
  她心中有答案,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是一辈子,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亦是一辈子,而守心忠义、以身饲虎亦是一辈子,她不能强迫阿垣顾及着她,便将什么都弃之不顾。
  世子是个很好的人,世子妃也是。
  他们平易近人,逢年过节、时令冬春,介十分体恤百姓,他会在阿垣入京赶考被针对后,给他一份谋生计的职位,世子妃会手把手教着她来算账、带着她投壶,知晓她的身世后对她更似亲妹妹般的疼爱。
  这些点滴温情与恩情,足够让人愿意拼尽性命只为了能讨回他们死后清名。
  苏容妘低垂着头,若是真的能做到,若是当初能选,她也愿意为了世子妃娘娘,豁出一条命去,如今又怪得了阿垣什么呢?
  她唇角动了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谭大哥会在这里,也是与你一心的?”
  沈岭垣点了点头:“当时脱陷之时,除了我们,还有旁人亦苟活了下来,说到底也颇为可笑,我们一群人去护主,最后竟然是将主子的命留在了远处,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
  苏容妘唇瓣在轻颤,分明是忍耐到了极致:“难道不应该活着回来了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会保重好自己,会好好回来,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好了!”
  只是失明伤腿也便罢了,怎得……怎得只剩半年。
  这个结果不真切的很,亦或许是太直白,知道的太顺利,竟有种随意说笑之感。
  她多希望这只是口头玩笑,可看着阿垣不好的面色,消瘦的身子,竟是想找出说谎的痕迹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她的泪止不住地再次流了下来,她紧紧抿着唇角,不想勾连着阿垣同她一起伤心,可她越是忍耐便越是难过,知道哽咽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沈岭垣感受着她的情绪,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妘娘,别哭,会伤身子。”
  沈岭垣阖上双眸,将苦涩尽数咽下,微颤的手轻抚着妘娘的后背安抚她:“没事的,如今我好好地在你面前,你哭什么。”
  可他越是这么说,苏容妘便越是难过。
  为何要这般不公平,为何明明已然重逢,却又要设下这倒坎。
  难道老天只愿意让他多活五年吗?难道她这辈子注定与阿垣只有年少时的缘分,终究是无法长相厮守?
  她将头埋在阿垣的怀中,就如同年少时那般,将他视作依靠,把他的腰身牢牢环紧。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会与阿垣永远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当初娘亲走时,阿垣将想要轻生的她拉回人世间,与她承诺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可如今承诺还在,人在眼前,却又要倒数着日子一步步推向命定的永别。
  她如何能止得住不哭……
  她的呜咽声闷闷得,似要将压抑着五年的情绪尽数宣泄,泪水不听话地往外涌,浸湿了沈岭垣胸膛的粗麻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容妘哭得力竭,声音渐弱,却仍旧不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沈岭垣没催促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脑后:“心里可有舒服些?”
  哪里能舒服呢?即便是再怎么宣泄,结局都是改变不得。
  她冷静下来些许,想到了昨夜谭策的话,闷闷开口:“你打算怎么安置宣穆?”
  未等沈岭垣开口,她便先将自己的猜测与打算说出来:“宣穆还是个孩子,他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些事中,反正我想好了,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是得同你留在一处的,生死都无所谓,只是宣穆——”
  “你老实告诉我,你不让我对外说宣穆的身份,是不是怕谭大哥他们将宣穆推出来?”
  第366章 有人欺负你吗
  此刻谭策还守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就要探头往屋子里面张望,只是门关得太过严实,他什么都瞧不到。
  叶听带着宣穆坐在门口石凳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谭策急得只挠头,回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没半点反应,没忍住踱步到他们面前去:“你们就不担心屋中情况?”
  宣穆抬头,与他对视一瞬,而后将视线收回:“不担心。”
  叶听与其立场不同,说话自也没什么转弯:“独立于绳索之上行走,难怪事事担心、事事小心。”
  她言语之中阴阳怪气的意思谭策听了出来,但想着这丫鬟是从裴府之中出来的,会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他一个大郎君,不同一个小侍女计较,转而又去门口踱步。
  屋内沈岭垣虽看不见,但却对外面的声音敏锐得很。
  他将声音压低了些,却仍旧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似泉水般流淌至怀中人耳中。
  “谭兄也是为难的。”
  他免不得叹气一声:“当时谭嫂子你可还知晓?她死在了镇南王府中,谭兄这些年背着自责,煎熬至今,他与我所想有些不同,他想要皇帝的命。”
  苏容妘哭声彻底止住,一点点从他怀中将头抬起来。
  “先太子无能,不堪为帝,如今皇帝虽有罪过,但在位至今海晏河清,如今更是严管民生、惩戒贪腐,雷霆手段却是将前朝风气整肃干净,如今皇室之中,难有第二人能接替他,为下一个皇帝。”
  苏容妘面颊贴着他的胸膛,心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是皇帝真的死了,也不能将镇南王一事上丧得命都换回来,反倒是会搅弄得皇室明争暗斗,届时不知道要死多少个镇南王。
  以杀戮来复仇,同当初的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岭垣眉心微蹙:“与我们同行之人,届时世子之前的部下,如今全然听从我调令,但有的人早已家破人亡,强撑着留下一条命便是盼着将皇帝拉下龙椅,既是为主子报仇,亦是为至亲报仇,在之前,我尚且能压制几分,只是靠近京都后,
  我们遇到了另一个想要讨伐皇帝的人。”
  “听他们所言,他们是赵氏一族。”
  沈岭垣言说至此处,眉宇间尽是愁闷之意:“听他们所说,赵氏一族是皇帝登基之前便结了仇,想来也是争权夺利使然,只是多年前的事我们谁都无法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出现,扰乱了我们的军心,有心想同他们一样,杀皇帝,换新君。”
  苏容妘眼皮猛跳两下,剩下的不必解释她也能想得明白。
  宣穆的身份,便是最好的靶子。
  五岁孩童,便于挟持,又是镇南王世子的血脉带着灭门之仇恨,细算起来还是皇室血脉、李皇血亲,比如今皇帝这个登基时为了名正言顺后改姓的还要正统。
  苏容妘倒吸一口气:“幸好昨夜谭大哥问我宣穆身份时,我咬死了没认。”
  沈岭垣勾了勾唇:“与你说这些,怕是要吓到你了,你便当什么都没听见罢。”
  顿了顿,他又问一句:“你现在可愿回杨州去?”
  苏容妘板起脸:“你又要将我推开是不是?”
  “其实能将宣穆互送至杨州,也也是一件要紧事,只要他的身份不暴露与人前,世子便有血脉留在人时,也算是报恩了。”
  苏容妘声音闷闷的:“你报世子的恩,我报世子妃的恩,宣穆又不是世子妃的儿子,你若是想,正好派人将他送回去,我也安心些,我便在这里陪着你。”
  若是阿垣此刻身子无虞,她真得会同意带着宣穆回杨州,毕竟五年都能等,再等一等又算了什么。
  可若诊脉的并非庸医,他便当真是时日无多,既仅剩下最后半年,她又如何能甘心离开?
  她在乎宣穆,将宣穆当真亲生儿子看待,可她与宣穆也不过相处五载。
  可阿垣不同,她自小时便与之相识,阿垣于她来说是父是兄,是友是夫,她的命是阿垣拉回来的,曾经她愿意留下这世上只是舍不得阿垣。
  若是真得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个,她会选阿垣。
  “阿垣,派人将宣穆送离罢,此刻他留在咱们身边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
  苏容妘在心中做好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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