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身为侍女,她不能置喙主子的决定,虽心中向着家主,但也是不敢说什么留下夫人的话,只是由着如今的情形来开口。
叶听将寻出来的衣裳放在她面前,犹犹豫豫地望着她,想来是以为她急着要走才如此说,想要劝一劝她。
苏容妘也确实觉得连夜走有些急,似要将她赶紧送出去躲避什么,又似是有种作为累赘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但她想了想,裴涿邂方才还说想要留她待到月底,让她看着裴浅苇嫁出去,又哪里像是要送她出去躲避什么的模样?
苏容妘拿过面前的衣裳,不愿去揣度裴涿邂的意思:“走便走了罢,今夜走还是明日走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苦了你们些,这么晚了还需得帮我收拾东西。”
叶听帮她系衣裳扣子:“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奴婢并非是怕麻烦,只是觉得担心夫人晚上离开实在危险,现在京都之中宵禁极严,城门又是早早落了钥,虽这些家主都能有法子解决,但哪里能比得上白日里安安稳稳得走呢?”
她俯身蹲在床榻旁,抬眸看向苏容妘的神情似有些不舍:“同夫人主仆一场,却不曾想今夜这般匆忙便要分别。”
她眼眸垂落:“奴婢这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苏容妘沉默一瞬:“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了,你待我的心,我会一直记着的,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我再邀你来我的住所小住罢。”
她安生将衣裳穿好,出门时还是开了口:“我先问问你们家主罢,若是太过麻烦,明日走也没什么。”
她入京时是孤身一人,那时宣穆早已被苏容婵的人带走。
只是她当时住的小院里还有些阿垣留下的东西,她同苏容婵提要求,这才能将东西随之带到裴府里来,此刻要走了,裴府之中什么东西都不属于她,既不属于她,她亦是不想带走,只想拿着阿垣留下的东西,怎么来得便怎么离开。
出院门时,宣穆已经被人给叫了起来,还有几分睡眼朦胧,见到她过来,宣穆几步到了她身边:“娘亲,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容妘为他将衣裳紧了紧:“没什么,娘亲之前不是说要带你离开吗,咱们今夜就走。”
宣穆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困意瞬时烟消云散:“现在?”
苏容妘点点头,想要寻裴涿邂,却未见他的身影。
想来是回去歇息了罢,她想,也无妨的,她自己悄悄带着宣穆离开就好。
她拉上宣穆的手便向院外走,一路到了角门处,便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她看了看,没见到裴涿邂的身影,心中似乎有些异样的触动,但并不影响她一步步向着马车走去。
叶听说,她带来的东西已被收拾得妥帖安放入马车之中。
她缓步靠近,刚掀开车帘,便见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他披着的狐领长袍垂落下来,腿边放着的是她当初带来裴府的东西,而此刻箱子被打开,一副画正被裴涿邂展开,被他凝眸欣赏。
“你——”
苏容妘声音顿住,裴涿邂开口将她的话打断:“外面冷,先上来再说话罢。”
宣穆先一步爬上马车,苏容妘顿了顿,还是跟着上了去。
裴府角门没什么人,她上了马车后,叶听便跟着来驾车,而常跟在裴涿邂身侧的那个随侍,此刻骑着一匹马,手中还牵着一匹马,似要跟着他们一同离开。
苏容妘放下车帘,视线从外面的人身上离开,重新落回到裴涿邂这。
她抬手要将那画拿回来,却裴涿邂侧身躲过。
不等她开口,裴涿邂先一步道:“这画当初看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奇怪。”
他拿着画的手一点点放低:“当时你染了风寒,在阁楼下的小屋中修养,我那时见这画展开放着,拿起来看,却被你呵斥一顿。”
他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将画平放在箱子上,指尖从画中女子上一点点抚过,最后挪到了旁边题的诗句上,长指落在诗句上的其中一字。
垣。
他低语道,似同苏容妘开口,又似在同他自己说:“现在再看,我终是懂了。”
懂了为何妘娘会对这画如此在意。
第351章 身处其中,才知重要
裴涿邂话音落下,在静谧的深夜之中,马车内亦是安静的只听得见清浅地呼吸声。
苏容妘袖中的手紧了紧,凝眸看着他,不知他怎得将这副画翻找了出来,亦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
宣穆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大抵知晓接下来的话他应当是不能听的,干脆自己往马车车帘处躲了躲,怕耽误了娘亲说话。
而苏容妘的视线则是顺着裴涿邂的指尖看过去,落在那提字上——垣影斜疏射炎光,菊园香气扑鼻长。
这是阿垣作的画,阿垣想的诗句,最后由她提了上去。
她沉默一瞬,此刻没有生气他擅动自己的东西,反倒是心平气和道:“是,这是我与阿垣共同所做,阿垣擅画,我当时年纪小,亦是总喜欢让他画我。”
“如今想想只觉得可惜,我当时只想着有情人都是郎君画姑娘,未曾画出阿垣模样,如今睹物思人,睹得只能是我
自己的模样。“她抬手,掌心搭在箱子上:“这个箱子里,也都是阿垣曾留下的东西,即便是当初杨州生乱,我也仍旧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侧,我不想让这世间没有阿垣的痕迹。”
这话发自肺腑,听在裴涿邂耳中却是刺耳的很。
他眉心微蹙,手下意识收紧,冷厉的眸光似要化作熔焰将这些浊物烧毁殆尽,却想到即便是他厌恶这画、厌恶这画的深意,也仍旧不能将这画直接毁了去。
只因妘娘在意。
妘娘要离开了,若是在此时惹她生气,既伤她身子,又恐会叫她离开后,彻底不理会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诸多情绪尽数压了下来,而后一点点将这画小心卷起,长指将卷轴捋平顺:“你就这般在乎他,甚至愿意一直带着这些累赘。”
“这不是累赘,这是我自小到大,难有的欢愉日子。”
苏容妘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同旁人说起自己与阿垣的事,甚至倾诉的对象竟会是裴涿邂。
她与阿垣的日子,年少时能得薛夷渊亲眼所见,再大一些便是镇南王府中的人亲眼见证,可自打杨州之乱后,她的思念、担忧、痛苦、彷徨,皆是她一人承受。
她心中所想无人可说,亦是无人能说。
却未曾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唯一能说之人竟是裴涿邂,他查过她与阿垣的过往,亦是知晓阿垣现在的处境,更是与她有了牵连。
苏容妘将画接过,放回了箱子中:“我当时一直不愿相信阿垣死了,亦是从未放弃过寻他,我当时心中总觉得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的我分明是万念俱灰,靠着自己骗自己才能一步步走下去。”
她指尖轻轻拂过箱子中的东西:“阿垣留下的东西不多,他爹娘亦是已离世,我以为我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若是我不将这些东西好好留下来,我怕我午夜梦回间,反倒是要怀疑自己,阿垣究竟有没有来过这世间。”
裴涿邂眸色晦暗不明,他静坐着、静听着,却好似蛰伏在黑暗之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会将她彻底压在利爪之下,让她再无心去想其他。
此刻马车已经慢慢开始向前走着,裴涿邂缓缓抬眸,却是几乎自虐般开口问她:“你既这般心悦他,他又是如何待你的,你就这么确定,他的心思同你一样?”
苏容妘此刻坦然回看过去:“一个人心中是如何想的,眼睛骗不得人,他心中有我,我能看出来。”
就像她对裴涿邂究竟有没有情意,他亦是能看得出来。
裴涿邂不愿见她如此笃定地维护一人,嗤笑一声将头转了过去:“如今他成了瞎子,他眼里有没有你,你也能看出来?”
“能。”
苏容妘坚定应声,无需同他证明什么,只视线重新落回到箱子中的卷轴上:“阿垣伤了眼睛,这些东西倒是格外珍贵起来,他应当是再难作画了罢。”
裴涿邂沉默不语。
其实他的画技亦是不俗,当初曾师从京都名家,在皇帝未曾打入京都之前,他也曾醉心作画,即便是父亲总说他这是未将心思全然放在家国之上,他却仍旧未曾停笔。
只是后来京都生变,新帝登基,裴家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他所有精力都用在如何让裴家立足上,此后更是因公务繁忙,把曾经喜善的画变成了闲暇时的消遣。
只可惜他少有闲暇时。
此刻他只觉得,他所有的功夫都没用武之地,即便是沈岭垣未曾伤了眼,即便是他的画技并不如自己,许是在妘娘看来,也是沈岭垣的画是最好的。
裴涿邂轻笑一声,他也真是疯了,竟要听他们之间的过往,他言语之中难免沾染些嘲讽:“他倒是好本事,生死未卜五年,竟亦还能让你痴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