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紧接着,裴涿邂那张如冷月般矜贵好看的脸便就此显露,只是他周身气度冷极了,骇得那些护卫一个都不敢上前。
  书童原本没看清来人是谁,眯着眼睛瞧了瞧才辨认出来,当即上前几步拱手作揖,方才的刻薄嫌恶尽数消散,只剩下与他内里全然不符的憨厚与讨好:“裴大人怎得来了,都未曾听我家先生提起,未曾远迎还请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在场的官眷即便是未曾识得裴涿邂模样的,也能从书童的称呼与讨好的态度之中,看出面前这位郎君,便是权贵之首的裴大人。
  裴涿邂居高临下看着他,还未曾开口,书童便已经后知后觉地额角渗出细汗。
  那个穷酸女子,怎得会从裴大人的马车之中下来?
  倒是有不识相的人开了口:“我说怎得昨日灰溜溜走了,今日还敢来,原是换了个男人撑腰,也不怕玷污了这读书清净之地。”
  苏容妘的视线看过来,说话的还是方才那位夫人。
  书童面色骤然难看起来,他倒是不知这人竟寡闻至此,在裴大人面前竟也敢如此。
  裴涿邂冷冷扫过她一眼,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只是看向面前的书童:“我竟是不知,卢先生收学子,何时开始需要拜师礼。”
  书童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声音磕磕巴巴,但却是半点胡话都不敢说。
  他强扯出一个笑来,往前凑了几步,尽可能压低声音:“是、是没这个规矩,但大人知道的,卢先生不管这些,学子太多,一个个登记造册可是要好费不少时日,所以我便想了个好主意。”
  裴涿邂眉心一动:“好主意?”
  书童强装镇定,嘿嘿笑了两声:“既然人太多,那自然是诚意为先嘛。”
  裴涿邂也笑了,只是这笑不达眼底,缓缓重复道:“诚意为先?不愧是卢先生身边的人,把价高者得,倒是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书童忙要再做解释,但裴涿邂已经不在去听,压低声音对着苏容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调开口:“在此处等我。”
  言罢,他直接便入了学院之内。
  在场的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苏容妘身上,这回倒不是那带着若有似无鄙夷的议论,而是慌乱与好奇,都想知道,为她会与裴家人牵扯上关系。
  方才那位矜贵夫人见状还不停歇:“什么厉害
  人物,竟能直接入得卢先生院内,且等着被赶出去来罢。”
  书童忍不住了,回头便道:“住嘴罢夫人,你不想好,我莫要连累了我!还是趁早回去罢,卢先生不可能见你。”
  夫人面色冷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日那三万两白银你吃进了肚子,如今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你明明保证过今日定会叫我家轩儿见到卢先生的。”
  书童未曾想到她竟会当着人面这般说,手指着她“你、你”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了一句:“暴发户的做派!”
  方才要准备将苏容妘请走的护卫这时一致对向了那夫人,紧接着便听她几声急促的唾骂,那夫人连着马车都被逼着远离了这院落。
  苏容妘视线从那夫人身上收回,垂眸与宣穆对视一眼,稍稍耸肩。
  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看着这般结果,多少还是有些痛快的。
  彼时院内有下人出了来,径直走到苏容妘面前:“姑娘,卢先生唤你身边的这位小郎君进去。”
  苏容妘一愣:“我不能进吗?”
  下人没说话,苏容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将宣穆向前推了推:“不怕,你姨夫在里面,不会有事的。”
  宣穆犹犹豫豫跟上了下人的步伐,走出去好几步了,还在回头看娘亲。
  彼时只剩下苏容妘自己站在马车旁,进不去也走不得,更觉得时间漫长的紧,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道宣穆进去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也分不清是过了多久,裴涿邂带着宣穆从里面出了来,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绪,但是苏容妘是懂宣穆的,小孩子分明一脸轻松欣喜,定是有好消息。
  苏容妘提着裙子小步跑向他们,直接牵起了宣穆的手,三个人一同向马车走去,倒是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路过书童之时,裴涿邂停下了脚步,侧眸看过去:“收受贿赂数额不低,卢先生会亲自惩处你。”
  言罢,他转身便上了马车之中,随着马车渐渐远行,听着书童求饶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苏容妘面上露出一抹笑来,伸手捏了捏宣穆的面颊,笑得似在蜜罐之中浸了一瞬,丝丝缕缕的甜缠绕其中。
  裴涿邂抿了一口茶,眸光落在苏容妘的面上:“苏姑娘,很开心?”
  第79章 今日的她格外让人着迷
  马车车轱辘碾过不平的地面,连带着车里的人也跟着轻轻摇晃。
  苏容妘因裴涿邂这句问,面上的笑也慢慢收敛了回来。
  她怕最后在他口中落下一句小人得志,便即刻正色起来,低声去问宣穆:“卢先生叫你进去做什么?”
  宣穆道:“是裴姨夫把我昨日写的赋文给卢先生看了,先生很喜欢,这才见了我,还问了我好些学问上的事,虽有些诗文答不上来,但他并没有生气,还说我是未雕璞玉,让我过两日一同去书院读书呢。”
  这算是个十足的好消息了,苏容妘唇角的笑压不住,当即夸了宣穆几句。
  温柔中透着欣喜的声音传到了裴涿邂耳中,再次将他眸光吸引了过去。
  面前人眉眼弯弯,只望一眼便似潺潺春水向他涌来,荡漾过四肢百骸,叫他捏着茶杯的指尖有一瞬的轻颤。
  裴涿邂喉结动了动,沉声道:“卢先生是个文痴,人情世故入不得他的眼,这才叫手下之人有了狐假虎威的机会,宣穆,即便是幸得良师,也要会分辨对错,不能照本宣科,任由他教什么你便听什么,求学之路尚远,亦不能厚此薄彼。”
  宣穆一脸认真,对着他颔首应是。
  苏容妘也坐得直了直,心里竟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此前她一个人带着宣穆漂泊无依,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她从不敢去想以后,一个似野草般长大的孩子,日后在这种世道下该如何生活。
  可如今不同了,宣穆的路被铺的又长又直,叫她有了对日后的盼头,竟是第一次觉得,入京都也是有好处的,她残命一条,受些屈辱便能为宣穆换来明亮前路,也算是值了。
  回裴府之前,马车还去了几家书画铺子,为宣穆买了些笔墨纸砚,还是裴涿邂出的银钱。
  他选的文房四宝皆不是俗物,交给宣穆时亦是面色如常:“姻亲关系难断,你既唤我一声姨夫,我便合该送你一份入学礼才是。”
  这东西太贵重,即便是寻常官宦人家都不能用在学堂之上,宣穆更是不敢收。
  裴涿邂却并不在乎这点虚物,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若你有心,日后真读出了名堂,才是不费我今日之礼。”
  宣穆郑重应是,在他眼中,裴涿邂似又高大了不少,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对他娘亲误会太深。
  但裴姨夫也是除了娘亲外,对他最上心之人,他对姨夫的感激是真的,也念这份恩情,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不伤害到娘亲,日后他定会尽己全力来还。
  待回了裴府,他们都是同路,裴涿邂走在前面,苏容妘则拉着宣穆走在其后,手里还捧着新买的文房四宝。
  前几日裴沉菱回了夫家齐府,如今裴府上下皆由苏容婵来管,苏容妘三人就这般一起回了府,还一路回了院,这消息自然是原封不动传到了苏容婵耳中。
  此事苏容妘并不知晓,只是跟着裴涿邂一路走到了月洞门旁,倒是颇为郑重俯了俯身:“今日多谢妹夫了。”
  裴涿邂眉峰一挑,没说话。
  宣穆却是在一旁跟着开口,似与他立誓一般:“宣穆定好好读书,不会叫姨夫失望。”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伸手摸了摸宣穆的头,视线却还是若有似无扫在苏容妘发顶。
  “你既有这份心,那我便给你立些要求,可好?”
  宣穆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眸光坚定点了点头。
  “其一,一月后会考校赋文,你要得头筹,其二,不可生事闹事,要与人为善,其三,不可将裴家挂在嘴边,最好,永远都不要提到。”
  苏容妘闻言,跟着心里一紧。
  这便是要同宣穆划清界限的意思。
  但他这般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裴家家主,宣穆即便是天资再好,也无法弥补他的出身。
  可是她怕这般明确所言,会伤了宣穆的心,裴涿邂不是不能说,而是……可不可以说的委婉些?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道:“你如今算是破格入了学堂,姨夫是怕有人嫉妒你,也不想叫人误会你仗势欺人。”
  裴涿邂看了她一眼,倒是觉得她今日格外的温柔。
  没有以往般藏着锋利的尖刺,已没有冷绝与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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