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入夜后寒气逼人。
裴珩想起那只出去偷食儿的小猫,出了书房,朝后院走去。
澜院里。
红烛初燃,烛光温暖。
刚醒没多久的纾倚靠在大迎枕上,淡烟正在喂她吃燕窝粥。
那粥虽熬得香糯甜软,但她口中没有滋味,吃了半碗便不想再吃。
裴珩入内室时,淡烟正在劝她。
裴珩大步上前,从淡烟手中接过碗,继续喂她。
纾妍见他神情严肃,有些害怕,只好乖乖张开嘴巴。
一碗燕窝粥吃完,裴珩把大手放在她小腹上,“可好些了?”
纾妍从前在家时,她每回来了癸水,她爹虽然疼她,但也不好意思同她谈及此事,都是通过她姨母询问她的情况。
他虽然是她的夫君,但都已经是前夫。
他一个男人,毫不避讳地问及她来癸水的感受,她心里羞得很。
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她实话实说:“比晌午好些,就是有些疼。”
晌午那会儿她都担心自己要死了。
裴珩动作极轻柔地替她揉着小腹。
纾妍感觉舒缓不少。
她本以为他特地过来是为晌午一事,谁知他却只字未提。
纾妍身子本就难受,他未提,她自然不会主动提。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怪异得很。
纾妍很是不习惯,用过药后又重新躺下。
只是她因为崩漏,失血过多,身子一阵阵发寒,脚底冰凉,尽管身上盖了两床被褥,被窝里也凉浸浸,就连汤婆子也无用。
睡得昏昏沉沉的女子呢喃,“好冷……”
并未离开的裴珩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妻子,在淡烟准备点炭之际,吩咐:“下去吧。”
淡烟愣了一下,赶紧退出屋子。
裴珩动手解开玉带,脱下外袍,熄灯上榻,将小妻子身上的寝衣剥下来,宽厚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凉刺骨的脚。
纾妍从小被泡在蜜罐里长大,受不得半点苦头。
什么新欢旧爱,在汹涌不绝的癸水面前,全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抗拒不了巨型的暖炉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小手不自觉地扒开他的衣裳,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灼热滚烫的皮肤,抱着自动送上门的“暖炉”沉沉睡去。
翌日晌午醒来时,“暖炉”已经不在。
到了夜里,他又钻到衾被里给她暖床。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四日,终于缓过劲儿来的纾妍气色虽未完全恢复,但人已经无大碍。
她用完早饭没多久,轻云一脸兴奋地进来,“方才我听说,昨夜二娘子与二公子闹和离,今日一早就回娘家了!”
纾妍惊讶,“为何?”
老狐狸的这个二弟弟跟老狐狸截然相反的性情,惧内的名声连她都知晓。
她倒不觉得他惧内,因为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极爱自己妻儿的男子,在寺庙好几回偶遇,这位二公子都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除却她爹爹,她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对自己的孩子那样有耐心。
轻云一脸不屑,“她那个人眼界高得很,总嫌弃二公子没出息,二公子那样好的人,瞎了眼才会娶她。”
淡烟瞪她一眼,“这话在小姐跟前说说就好,千万莫要在外面胡说八道!”
自知有些失言的轻云“哦”了一声。
淡烟道:“其实姑爷现在对小姐也很好,小姐不如同姑爷早些生个孩子。”
纾妍更加惊讶:“他都要与我和离,我为何要与他生孩子?”
话音刚落,轻云有些慌张:“见过姑爷!”
纾妍扭头,看见便宜前夫不知何时出现在珠帘处。
这几期他虽夜夜给她充当“暖炉”,但一句话也未曾同她说过。
纾妍总觉得两人之间很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奇怪。
淡烟与轻云悄悄退出屋子。
裴珩行到床边坐下,抚摸着她的小腹:“可还疼?”
纾妍小声道:“不疼了。”
不管怎么说,要不是他,这几日实在难熬得很。
他问:“那你可有什么话与我说?”
纾妍抿了抿唇:“大人想要知晓些什么?”
裴珩一听这话,克制了几日的火气再次被点燃。
他强行地压下去,嗓音有些低沉:“全部。”
第44章
纾妍抱膝,把脸进双膝间,满头浓密的青丝散落在两侧,遮住了雪白的面颊。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她闷闷道:“他就是我上回说的那个朋友。”
裴珩:“只是朋友?”
纾妍抬起头来,“他还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
尽管早有预料,可裴珩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时,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纾妍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自顾自说道:“我认识他那年十二……”
说起来,至今已经有六年了。
不过,在纾妍的记忆中,时间也不过堪堪过去三年而已。
那一年,纾妍因裴珩的缘故,一个炎炎夏季都被的爹爹关在书房里读书写字,记恨了他一个夏天。
直到回到青州,才终于获得自由,迫不及待地就想到处撒野。
当然,她绝不会告诉他。
毕竟,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她。
“他是我爹的黑甲骑,我爹要举办一场马球赛,特地拿了一把他最爱的弓箭做彩头……”
这样的热闹她必定是要参加的,她不但要参加,还想要在此场比赛中拔得头筹。
可马球队又不只她一个人,于是求着爹爹将自己的亲卫队——黑甲骑借给自己。
青州无人不知,龙虎大将军手下有一支由百人组成的亲卫队,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挡百,乃是一支精锐之师,且是私卫,只听令于大将军。
爹爹起初骂她胡闹,后来架不住她撒娇,于是让她从中挑人,但也只准挑一个。
而傅承钰便是其中之一。
上百个训练有素,全身玄黑如墨的黑甲骑排列成行站在她面前,可她偏偏却一眼在队伍中挑中他。
乌黑的发,浓黑的眉,雪一样的肤,花瓣一样的唇。
那对湛然若神的漆黑眼眸里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简直漂亮得不像话,哪里像在战场上厮杀的黑甲骑。
爹爹见她挑中傅承钰,笑道:“此子将来前途无量,不愧是我沈云的女儿,有眼光!”
纾妍高兴得不得了。
她爹甚少夸人,能得她爹这样的褒奖,绝不会差。
后来果然如父兄所言,他明明都没练习几天,一到赛场上竟然将整个西北的贵族子弟比了下去。
那一日,几乎在场所有的少女的眸光都集中在赛场上所向披靡,意气风发的玄衣少年身上。
赛事结束后,纾妍的这一只马队毫无悬念地夺了冠。
她将彩头亲自送到他手里,热情邀约:“你马球打得这样好,来给我当跟班好不好?”
在青州,能给她沈六小姐当跟班,那是他的无上荣耀。
谁知他却丝毫不领情地拒绝。
裴珩听到这儿几乎可以猜到故事后来的发展。
一向骄纵的大小姐碰到了硬骨头,定然要千方百计征服对方。
果然,她道:“我从未碰见那样的人,就很不服气,于是见天地往军营里跑……”
裴珩冷冷问:“你爹就不管你?任由你一个姑娘家跟着他跑?”
自然是要管的。
但是纾妍总是打着去见哥哥的名义,她爹也不能不让她见哥哥。
她爹爹还同她说:“那是一匹野心勃勃的狼,一心只想做草原之主,你驯服不了他。”
纾妍那时年纪还小,还不知一个立志要做大将军的男人野心究竟有多大,一心想着驯服他。
大概往军营里跑了半年,她与他已经很熟了。
他只要有空便会领着她去草原上赛马追兔子,听她抱怨讨厌的人,绝大多数他都沉默地听着。
直到有一回,她偷了她爹的酒跑到军营里寻他,与他躺在草原上吃酒看星星。
他多吃了两杯酒,同她说自己的身世。
他说他母亲上了一个男人的当,以为跟着那个男人能够过上好日子,不曾想竟是给那个男人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那家的主母很厉害,时常趁着那个男人不在就上门欺辱他娘亲。
他说起这些事时,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也是那一回,她得知他叫傅承钰,是他娘取的名字。
原以为他连名字都愿意告诉她,必定是愿意做她的跟班,谁知第二日他矢口否认做她的跟班。
这大概是纾妍出生以来,坚持最久的一件事,没想到半年过去一点儿成效也无。
她二哥哥还笑话她,连一个跟班都哄不来。
哄不来便哄不来,她再换一个就是,那日过后,她让她爹从军营里重新挑了一个漂亮的少年给她做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