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裴珩把酒杯递到她嘴边。
她小小地抿了一口,随即被辣得吐舌头。
她酒量实在浅,不过舔了一下,眼眸似噙了一汪水,唇色被酒意染得亮晶晶,让人忍不住想吻她。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怀里的小馋猫又催促,“再给我吃最后一小口。”
这副谗样,显然不是
第一回。
裴珩与她成婚近三载,一次也不见她吃过酒。
有一回他生辰,她特地拿出自己酿的梨花酒。
他本以为她要吃的,柔婉端庄的女子声音缱绻温柔,“官人,我在家中从不吃酒。”
仔细想来,她眼睫颤得厉害,根本就是在撒谎。
他从前总觉得她是因为得了离魂症才会如此,如今看来,未必尽然。
也许,她从来都是现在这般的性情,娇气,任性,事事都要人哄……
可为何婚后又成了另外的性情?
裴珩重新斟满一杯,洁白的指骨轻轻转动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从前同人饮过酒?”
她诚实地“嗯”了一声,凑到他跟前又小小抿了一口,之后再没了下文。
裴珩觑了她几眼,她却一眼都没有瞧过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饰演柳梦梅,模样生得极为俊俏的小生。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台下观戏的小娘子泪眼涟涟,浑然没有在意身旁便宜前夫愈发沉郁的神色。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2】”
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女子低低吟唱,拿着他的衣袖抹泪儿。
裴珩被她抹得心都软了,道:“戏文里都是假的。”
她才不管那些,泪眼婆娑,“裴叔叔,我们从前一定很相爱,对不对?”
他喉结滚了一滚,竟不知如何作答,又吃了一杯酒,见她哭得伤心,正想要哄一哄她,这时有人捧着一匣子入内,向他二人行了一礼,道:“方才浮华阁的人送来这匣子,说是有人赠予娘子。”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女子哽咽,“送我?”
茶博士颔首,将东西放在圆桌上退出小阁子。
纾妍正欲打开,却被一向谨慎的男人制止。
一旁的书墨立刻上前打开匣子,里头放着一整套的南珠头面,正是上回浮华阁掌柜非要送公子,但公子没要的那一套。
上面上搁着一张极其精致的花笺,是用晒干的蒲公英所制成。
书墨还是头一回见人用蒲公英干花制作花笺,有些稀奇地打开,待瞧清楚上头的字,迅速地觑了一眼正把玩着珠钗的娘子,战战兢兢地递给自家公子。
裴珩随意瞟了一眼,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花笺上只有一句话:【我的妍儿十八岁生辰快乐】
第30章
“大人流血了!”
纾妍惊呼一声,一把握住裴珩的手腕,只见他掌心里扎进一片碎瓷片,鲜血正不断地自伤口溢出,顺着他洁白的腕子一滴一滴砸落在红木桌上。
一股子混合着酒香的铁锈味在小阁子里弥漫开来。
纾妍四五岁时曾见过一回父亲自战场上负伤归来,打那以后就留下心里阴影,只要瞧见这样大面积流血,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颤粟。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想要堵住伤口,可伤口实在太伤,不出片刻的功夫就被温热的血液渗透。
一旁的书墨及见状也赶紧让戏园子里的人去请医师,被裴珩拦住。
“我无事,”一脸淡然的男人吩咐,“拿些止血药粉来便可。”
“怎就无事了!”纾妍红了眼睛。
她父兄每回受伤也总这样哄她,可每次都会留下一些旧伤,每逢阴雨天气整夜睡不着觉。
现在他也这样哄她。
“别怕。”裴珩瞧出了她眼中的惶恐,让书墨去请医师来。”
早就想去的书墨赶紧出了小阁子。
“我才不怕!”
她心情略好些,湿润的眼睫抖落一滴泪珠,“伤的也不是我!”话虽如此,握着他手腕的手抖得厉害。
戏园子里就有专门给戏子们瞧跌打损伤的医师,很快就背着药箱入内。
那年轻的医师小心地自裴珩手中拔出插入肉里的碎瓷片,在伤口上撒了半瓶子褐色的药粉才将血止住。
还未包扎伤口,一旁生得明艳不可方物的夫人巴巴望着,嗓音娇柔,“小心些,他会疼的……”
医师红着脸应了一声“好”,原本很快包扎好的伤口楞是拖了半刻钟,直到裴珩冷睨他一眼,他才迅速打了个结,又对着纾妍温声嘱咐几句方离去。
“大人怎会这样不小心呢?”纾妍握着裴珩的洁白的手腕,红红的小嘴巴对着伤口吹了两口气,“是不是很疼?”
裴珩的心被她吹得愈发酸软,想起从前有一回他带了伤归家,小妻子亦是这般,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吹着他的伤口,小声抱怨,“官人怎就那么不小心呢,是不是很疼?”
一股涩意在胸腔蔓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嗓音沙哑地说着迟了很久的话,“真不疼。”
骄纵小性儿的女子轻哼一声,“反正疼的也不是我。”
“是我。”他手臂收得更紧,“怪我自己不好,你别担心。”
他又哄她!
“谁担心了!”
她不自在地自他怀里挣脱出来,见那蒲公英花笺格外眼熟,像是七哥哥做的,心里一颤,伸手去拿,谁知老狐狸已经先她一步,拿走那张花笺,揉作一团。
一旁的书墨见状,忍不住觑了一眼娘子。
七公子竟然对娘子存了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还特地送到公子跟前,也不知究竟要干什么……
根本不知发生何事的纾妍一脸可惜,“又不是给大人的,大人抢我东西做什么。”
“送错了。”裴珩神色淡然,“免得污了眼。”言罢,吩咐,“还不清理干净。”
侍女忙上前拿走。
纾妍半信半疑,“真送错了吗?”
“自然,我哄你做什么。”他将她拉坐在怀里,“继续听戏吧。”
纾妍迟疑,“大人的伤势?”
他道:“小伤而已,不影响。”
纾妍见他好像真无事,放下心来,继续听戏。
裴珩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送到嘴边,回过神来的小妻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大人受伤怎还吃起酒来?”顿了顿又道:“怎么男人都有这个毛病?”
他斜她一眼,“你见过哪个男人有这个毛病?”
“我爹总是如此,”她气呼呼,“姨母怎么说都不听。后来我把酒全部藏起来,可他总能寻到,大人说气不气人?”
他嗓音温和地“嗯”了一声,“的确很气人,下回见着,我替你劝两句。”
“也好。”她又高兴起来,“我爹一向觉得大人好,一定会听。”
裴珩:“岳丈大人很喜欢我?”
她点点头,“我爹跟我哥哥们都觉得大人学问好!”
当然,她爹还说他是一只千年老狐狸,不过这话不必说给他听。
又见他直勾勾盯着酒,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大人还是以茶代酒吧。”
这是自打她得了失忆症以来,头一回主动服侍裴珩。
裴珩垂睫盯着她,“怎突然变得这样乖?”
她认真道:“大人这些日子待我好,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他又问:“若是旁人也待你这样好,你也会如此?”
“自然,”她不满,“大人快些吃,我手都举累了。”
裴珩就着那只雪白小手将那杯茶吃得干净,“再倒一杯。”
她又倒了一杯茶送到他嘴边。
他连吃了三杯茶方解了渴,继续与她听戏。
又听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她扭来扭去,好像很不舒服。
裴珩在她耳边低声询问:“内急?”
纾妍没想到他竟这样体贴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裴珩扫了一眼一旁的侍女。
侍女立刻上前:“我带娘子去更衣室。”
纾妍在淡烟与轻云的簇拥下随她出去,左拐右拐行到一处精致华丽的更衣室内。
待方便过后,侍女端来一盆水给她净手。
纾妍不经意地瞧见旁边一侍女手中还拿着那纸带血的蒲公英花笺,实在好奇得很,“拿来我瞧瞧。”
那婢女立刻将花笺递给她。
纾妍打开瞧了一眼,上头的字迹被浓厚的血迹染红,她只隐约瞧见【生辰快乐】四个字。
笔迹熟悉得很。
纾妍的手不受控制得颤抖。她突然忆起,中热毒那天夜里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不,不对,确切的是她十八岁生辰。
轻云与淡烟这时也瞧见了,不约而同想起在浮华阁门口瞧见的青竹。
一定是七公子回来了!
七公子故意当着姑爷的面送来这东西,还特地用小姐最喜欢的蒲公英干花制成的花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