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道:“再过半个月是你们父亲的生祭,再加上咱们府上又有添丁之喜,我想着到时去城外的宝华寺住上十天半个月,一来是为祈福,二来也好祈求咱们府上添子添福。大娘子可记住了?”
纾妍见她特地点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问:“我也要去?”
云阳县主闻言,简直要气晕过去。
赵氏都已经怀了三个,幼子还未成婚,除了她这个嫡长媳,难道还有旁人不成?
可纾妍并不想去。
她自认为与裴珩已经和离,只待自己好了,即刻就要离开帝都,他想要添子添福,同她有何关系。
她正欲拒绝,裴珩已经开口,“如此也好。”
纾妍瞪时瞪大眼睛。
好什么好,他怎就替自己答应了!
裴珩像是没有察觉她的视线,起身向云阳县主告退:“儿子还有事,就先回去。”
赵氏本想到他提都未提自己夫君升迁一事就就要走,有些急了,给裴瑄使了个眼色。
裴瑄一脸为难地转过脸去。
赵氏方才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自己有孕一事,本就想着借怀孕一事逼夫君向这大伯哥讨个更好的职位,却没想到他不肯,急得站起来,正欲开口,就听大伯哥对着自己的两个弟弟道:“去听雨堂茶室等我。”
赵氏立刻转忧为喜。
裴瑄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裴钰则一脸的生无可恋,正欲寻借口离开,只见大哥哥冷冷斜睨自己一眼,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裴珩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小妻子,神色温和:“回去罢。”
早就想走的纾妍立刻站起身来,礼节性地向云阳县主请安告退,随他出门去。
两人刚出正院大门,纾妍迫不及待地问责:“我几时说要去寺庙?”
他道:“我送你回去,边走边说。”
纾妍见外头守着的有人,只好按捺下来,与他沿着来时的小径朝着澜院走去。
如今五月,到了晚上天气不算太热,迎面吹来的夜风里透着晚香玉浓郁的花香。
这香气令纾妍迷醉,她没有急着追问寺庙一事,问:“我一事实在不明,想请大人解惑。”
同样难得闲适的裴珩答:“何事?”
她极天真的声音里透着困惑,“二娘子是如何将娃娃揣到自己腹中的?”
裴珩停驻脚步,低头对上一双盛满月光的乌黑眼瞳。
第19章
裴珩与小妻子成婚时,彼时正逢沈家举家被流放后不久。
她在帝都孤苦无依,身边只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婢女。
裴珩望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小妻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也许从来无人教导过她如何侍奉自己的夫君。
她仿佛生来就是给他做妻子的,是以圆房的那天夜里,他将她眼神里流露出的局促不安与懵懂茫然当作羞涩。
事后,她望着身下血浸透的雪白丝帕,哭得微肿的眼眸里流露出不安:“官人,我要死了吗?”
他如何回应她的?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彼时裴珩刚升任内阁首辅不到两年,朝堂之上有不少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扯下来,家族中又要挑选培养优秀的子弟,用以巩固裴氏一族在朝中的根基地位,根本分不出心思理会新婚妻子的想法。
后来的每一回,他都将这件事当作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她从来都是曲意迎合,无半句抱怨。
那个夜晚,她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她又在想什么?
一向不在这些小事上费心的男人一时失了神,直到又听见小妻子问:“是因为拜子观音的缘故吗?”
裴珩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哄她,“是这个缘故。”
她又追问:“那我们成婚这么多年没有,是因为我同大人没有拜生子观音的缘故?”
“大抵是我们每个月只拜两回,次数有些少,”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你想要小娃娃?”
“若是生得漂亮,有一个也无妨,我最怕闷了,”纾妍弯着眼睫笑,“待我以后成了婚再去同我的新夫君拜送子观音。”
裴珩蹙眉,“你要成婚?”
“自然要成婚,”纾妍反问:“难道大人不会成婚?”
他不置可否:“你喜欢怎样的郎君,我可帮你留意。”
纾妍闻言,由衷道:“我从前一直觉得大人虚伪至极,却没想到大人为人竟这样好。不过大人倒也不必操/我的心,我不喜欢帝都的郎君。”
她说得坦诚,浑然没有注意当她到“虚伪至极”四个字时,身旁的男人利眸微眯,自顾自在那儿说着自己的择婿标准,“最好能够入赘我家,我——”
“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去寺庙住上一段日子,”
他打断她,“宝华寺是千年古刹,既然药石一时无用,不如试上一试,兴许早些恢复记忆。”
纾妍倒没想到这茬,迟疑,“有用?”
裴珩正色道:“心之所至,心诚则灵。”
纾妍一时犹豫不决,问道:“大人方才替我答应此事,可是怕云阳县主因我不肯去寺庙而多生事端?”
他沉默片刻,道:“父亲一直想要同你们家结亲,你若去了,他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
纾妍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她年纪还小,对于父辈们的交情并不了解,只知她自己的父亲倒是提起他来赞不绝口,原来他的父亲也喜欢她。
她正犹豫要不要去,他又道:“到时你不愿意去,我自会寻个合适的理由,你不必担心这些。”
她“嗯”了一声,“若是我实在闲得慌,尽量替大人走这一趟。”
万一真有用也说不定。
此刻已经入夜,月亮悬挂枝头,随着人的方位向前缓缓移动。
纾妍一时起了玩心,追着月亮跳来跳去。
眼看着她就要追到花丛里,他制止,“夜里黑,不许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她扬起一张粉白的面颊,笑,“我在追月亮。难道大人年少时不曾追过月亮?”
裴珩没有作声。
他总是如此,早已习以为常的纾妍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自己的话,一边追逐着月光,一边竖着耳朵聆听草丛里的动静。谁知他忽然道:“我年少时,见过的月光大多是在书案上。”
她听了,一脸可惜,“那大人还真是可怜,这样美的月色岂可辜负。”
裴珩不以为意。
又听她惊喜道:“大人听,这儿定是藏着一只寿星头!”说着就要去草丛里捉,裴珩一把将她拉回来。
“怎这样顽皮,”一贯持重的男人颇为头疼,“不许再往里钻。”
她撇撇嘴,“这不许那不许,管得真宽。”
他道:“里头有蛇。”
她有些半信半疑。
跟在身后的书墨适时跳出来,“那里真有蛇,前些日子还咬伤了一个修剪园林的花匠。”
纾妍这才作罢。
从正院到澜院,约有一刻钟的距离,一路上她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送子观音为何不把小娃娃揣到男子腹中。
再比如,每个月要拜几回送子观音才会更快地揣上娃娃。
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可裴珩非但不厌烦,反而前所未有觉得放松。
尽管他一路闲庭漫步,也很快便到了门口。
纾妍向他道谢,“多谢大人送我回来。”言罢要走,裴珩叫住她。
他问:“为何不愿管家?”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儿不是我的家。”说完,头也不回地入了院子。
直到院门关上,裴珩方收回视线,顺着来时的路折返。行至她方才追逐月光的地方,一时停驻脚步,仰头看向天。
书墨也随着他看去,只见天上除了那轮圆月,没有任何东西。
仰得脖子都累了,突然听到一向最讨厌旁人玩物丧志的公子吩咐,“去把方才那只寿星头捉来。”
书墨:“……”
这怎么找?
*
裴珩回到听雨堂时,两个弟弟已经在茶室等了两刻钟之久。
他刚踏入门槛,他二人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大哥哥”。
他行到上首坐下,冷眼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弟弟。
裴瑄与裴珏见自家大哥哥面色一脸严肃,紧张得直冒汗,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自从父亲去世后,十一岁的大哥哥便肩负起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两人对他又敬又怕。
裴珩抿了一口茶,“今日的事情是你的主意?”
裴瑄一听便知是问自己,低下头,“倩儿说得也没错,我想着若是要能往上升一升也是好的,只是我……”
他说到这儿,实在难堪,未再往下说。
若是别人有当县主的母亲,当首辅的大哥哥,指不定早就高升,唯独这么多年他都原地踏步,实在因自己无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