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日的蝉鸣足足叫她烦躁了一整个夏季。
现在,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纾妍越发不自在,随口问:“大人路过?”
听淡烟说他忙得很,时常天不亮出门,披星戴月而归,总不至于特地来给她付账。
谁知却听他道:“不放心,过来瞧瞧。”
“不放心”这三个字纾妍听得莫名耳热。
她迟疑,“大人有何不放心?”
裴珩道:“你如今病着,恐遭人哄骗。”
从前她贪玩,父兄也总担心她遭人哄骗。
对于他的好意,即便纾妍任性,亦生不起气来,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嗯”了一声,“你不是。”
纾妍:“……”
他这副模样就像她爹哄她!
她一时又想起方才在浮华阁的情景,郑重道:“请大人以后莫要在人前说我是大人的妻子。”
裴珩的手一顿,从公文里抬起视线,看向身旁不大高兴的小妻子。
许是逛了半日的缘故,她鬓发微蓬,雪似的面颊透着薄薄的绯色,就连圆润的耳珠亦红得滴血。
他不知怎得想起从前在床祇间,耳珠红得滴血的女子躲在鸳鸯衾被中,怯怯地唤他去熄灯。
情难自抑时,他将那鲜艳如红豆的耳珠含入口中,柔若无骨的女子小声哀着“官人别咬”,修长的腿却缠上他的腰……
裴珩几乎是立刻收回视线,喉结滚了一滚,嗓音喑哑,“我让你觉得丢人?”
心思单纯的女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反问,“难不成我要以大人为荣?”
裴珩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顶着裴家嫡长子的身份出生,自启蒙以始,无人不道裴家出了一个神童,后被选入东宫做伴读,十七岁连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位极人臣。
裴家人人敬他,人人怕他,但人人又以他为荣。
她是他的妻子,本该也以他为荣。
至少以前她一直如此。
可如今变得有些骄纵任性的女子一脸傲慢,“这世上自有我沈六引以为荣之人。大人再好,亦非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上回大人与我约法三章,就把这个当作第三条。”
那样透着几分稚气的话,却让不轻易动怒的裴珩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火气来。
她成婚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珩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道:“你可想清楚,我只答应你三件事,你确定现在就要用这最后一件?”
纾妍闻言,有些犹豫。
她如今失忆,这几年的事情全然不记得,难保将来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求他。
她正犹豫不决,又听他道:“我曾承诺在你病好前会好好照顾你,我的身份便是你最好的护身符。”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一向吃软不吃硬的纾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也不能见人就说,大人下回说之前要经过我同意才行,万一将来碰见七……”她说到这儿住了口。
见着又如何,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她竟与人平白无故成了婚。
对于同七哥哥分开的的缘由,淡烟只说他离开后再未回青州寻她。
她不信,可她也半点想不起来。
眼睛酸酸的,有些想哭。
她想家了。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自觉地收紧了手中的公文。
自她醒来,虽说时不时使些小性子,可人还是极明媚灿烂,这样怅然的神情还是头一回见。
他突然对那个“七”感到十分不适。
这时马车已经驶入闹市区,神情蔫蔫的纾妍听着糖葫芦的叫卖声,忍不住朝着裴珩那侧望去,只见车窗外不远处捏糖人的摊位前围了好几个孩子,旁边还有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哥正在叫卖,都把她叫馋了。
她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人,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想来帝都的糖葫芦滋味不同些,糖人更甜些,捏得亦标致些……”
话音未落,她那便宜前夫突然转过脸来。
第14章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热的纾妍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谁知他像是哄孩子一般,“想吃?”
纾妍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可对着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他叫停马车,吩咐书墨去买。
自家公子一向最怕麻烦,且从不与人同乘。
明知娘子入了自己的马车,却一点儿也不恼,竟还要买零嘴哄娘子。
头一回接到这种任务的书墨还以为听岔了,觑了一眼正巴巴望这糖葫芦的娘子,赶紧去办。
半盏茶的功夫,他双手举着五颜六色的泥人与一串娇艳欲滴的糖葫芦回来。
纾妍闻着味儿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却不肯伸手去接。
裴珩将糖人与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纾妍的内心交战许久,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微微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傲慢,“是大人非要给我买,并不是我自己要吃。”
裴珩“嗯”了一声,正色道:“是我非要买给你吃,并非是你想。”
纾妍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来,一本正经地品评,“糖人果然捏得比别处标致些,闻着香甜些。糖葫芦个头也大,嗯,极好。”
书墨:“……”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不过,这样的娘子好可爱。
一路上,像是已经多年不曾吃过零嘴的纾妍吃得极满足。
待三四个糖人下了肚,纾妍终于意识到马车里还有个大活人,有些不舍地把最后一颗糖葫芦递到他面前,“大人要吗?”
“我从不吃糖。”正在看公文的裴珩头也未抬,却换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坐着。
这回他的膝盖顶到纾妍的腿,不过看在他给她买零食的份上,她没有与他计较,又往左侧挪了挪,幽幽叹了口气,“那大人真是可怜,连糖的滋味都没试过。”
裴珩的手顿了一下,从公文里抬起视线。
正啃着糖葫芦的女子眼睫微微眯着,一张柔嫩的唇被糖渍染红,如同蔷薇花瓣一样娇嫩。就连握着糖葫芦的雪白柔荑也沾了点点红渍。
裴珩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滚,把手里的公文丢到矮几上,向车窗外望去。
浑然不觉的纾妍吃得正高兴,耳根子底下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宁王殿下今年三十有二,为人风流无度,府中姬妾无数。”
纾妍不觉一震,抬起脸来,方才还在朝窗外瞧的男人此刻正近距离望着她。
外头明媚灿烂的阳光,在他洁白如玉的面庞染上淡淡的金,唯独瞳仁还是深黑,就像是一滴墨融在里头,黑得深不见底,令人心悸心慌。
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纾妍结结巴巴地问:“这同我有何关系?”
“只是随便说说,”他极具侵略性的矫健身躯后退些,重新拿起公文,“这两日秦院首会来替你复诊。”
一听到“秦院首”三个字,纾妍仿佛闻到那股子苦涩的药味,眉尖微蹙,“他真能治好我?我日日吃那药,实在厌烦得很,我想我还是直接归家算了。”
“不行。”这几日处处顺着她的男人毫不犹豫回绝,“在你恢复记忆前,哪里也不许去。”
纾妍:“……”
他怎管得这样宽?
她小声嘀咕,“大人又不是我爹,凭什么管我……”
本以为他没听见,谁知却听他说:“这是我对你的责任。”
纾妍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想起李素宁,道:“大人的责任倒是极多,这一个那一个,也不怕累死。”
他这回没接话。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停下。
裴珩却并未下车,“我突然想起有些事,你先回去好好歇着。”
纾妍“嗯”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那串只剩下糖渍的糖葫芦细棍,“可我还是觉得药苦。”
裴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我回来时再帮你带一些。”
纾妍立刻眉开眼笑,“我日后好了,一定回请大人。”说完不待裴珩回答,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这会儿晌食刚过,许是都在午休,府内静悄悄,路上只有纾妍三人。
纾妍把方才在马车时裴珩同她说的那句话说与她二人听。
她问:“你说,他是不是嫉妒宁王比他招人喜欢?”
淡烟笑道:“我怎觉得,这是姑爷醋了?”
轻云也附和。
纾妍不以为然。
她又不是没见过男子吃醋。
从前她若是多与旁的男子说上两句话,七哥哥便要呷醋不高兴,还需得她哄一哄才行。
老狐狸还给她买糖,跟她爹哄小孩一样。
主仆三人边走边聊,快到澜院大门时,远远地瞧见陈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站在门口的一棵大柳树荫处。早已经立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此刻又是正晌午,日头热辣辣地,有些过分丰腴的陈嬷嬷脸皮通红,不停拿着帕子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