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不是你的错,定是我自己顽皮,”纾妍伸出柔软的手指替她揩去眼角的泪,“待我好了,咱们回北疆去,日日去城外草原上骑马追兔子。我想好了,以后都不要来帝都。我好像很不喜欢这里,就连这里的天气我都不喜欢。”
  淡烟红着眼应了声“好”。
  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好日子了!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轻云忙去应门。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是云阳县主派陈嬷嬷来取对牌钥匙。”
  纾妍惊讶,“我还管家?”
  淡淡点点头,“今日是发月钱的日子,想来云阳县主是让人取对牌钥匙发越钱。”
  纾妍对别人的家一点儿不感兴趣,“那赶紧还给她!”
  这些年自家小姐劳心劳力地管家,未落得半点好不说,还搭进去好多嫁妆。
  两人早就心疼得不行,如今刚好借此机会撂开手。
  轻云立刻取了对牌钥匙送还给陈嬷嬷。
  纾妍虽不记得事儿,但莫名感到一身轻松。
  淡烟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扶着躺在榻上,给她按摩头部。
  纾妍舒服地阖上眼,过了片刻,蓦地睁开眼,“我想起来了!”
  淡烟心里咯噔一下,“小姐想起什么了?”
  纾妍急道:“七哥哥呢?是我对他始乱终弃?是我辜负他了吗?他心里可怨我恨我?”
  明明,前天夜里他们还在一起,他还说回去禀明父母就回来向她爹提亲,可一转眼,她已嫁作他人妇。
  七哥哥那么喜欢她,一定很难过。
  纾妍越想越伤心,只觉得万分遗憾。
  “小姐并未辜负任何人,”淡烟忙安慰她,“小姐有小姐的难处,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更何况是七公子当时未遵守约定回来向小姐提亲!”
  “真的吗?”纾妍脑子又有些混乱,“我记得他也是帝都人士,他如今可成婚,过得可快活?”
  在她眼里,这天底下再也无活得快活更要紧的事儿。
  “七公子不在帝都,”淡烟轻声道:“小姐若是心里惦记七公子,奴婢可代小姐写信。”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轻云一脸惊诧地望着淡烟。
  纾妍听了这话,又阖上眼睫,呢喃,“云雁未南归,相思不可寄。他若回来帝都,来瞧瞧我也好。不过,要晚些来,我得做几件漂亮的衣裳,免得他觉得我老……”说着说着,沉沉睡去。
  淡烟小心地扶着她躺好,又拿了一床衾被盖在她身上。待掖好被角,早就按捺不住的轻云将她拖到门口。
  园子里风刮得呜呜作响,细密的雨丝终于落了下来。
  轻云牙齿“咯咯”打战,“姐姐方才说什么胡话?瞎扯姑爷同小姐成婚的缘由也罢了,还胡诌七公子的事儿!姐姐难道忘记当年七公子得知小姐要成婚,阻拦不成,一怒之下远走边关吗?”
  “我自然记得,”淡烟一脸平静,“更记得这些年七公子一直对小姐不死心,若是小姐铁了心要同姑爷和离,那我就寄一封信给七公子,请他回帝都带小姐离开!”
  轻云没想到她心里竟藏着这样大的主意,急道:“这天底下哪有女子嫁了叔叔再改嫁侄儿的!”
  淡烟却道:“七公子若是真有心,莫说只是堂表叔侄,便是亲叔父又何妨!更何况七公子常年驻守边关,只要你我不同人说,谁又知晓小姐曾经与当朝首辅成过婚呢。”
  轻云一向嘴笨,听了这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看你比当年的七公子还要疯!若是小姐哪日清醒,你要如何向她交代!”
  淡烟喃喃:“我曾经答应过大公子,一定会拿这条命护着小姐。如今小姐却弄得这番境地,我实在有负大公子所托。将来小姐清醒后若是怨我,我自会向小姐与大公子请罪。”
  “是姑爷先负了小姐,无论小姐将来做出怎样的选择,那也不是她的过错!”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绵密的雨珠四处飞溅,染绿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
  听雨堂里,临窗观雨的裴珩收回视线,问:“母亲从前不许她出门?”
  书墨道:“咱们县主出身高贵,又一向最重规矩不过,娘子却是罪臣之女,且还在北疆长大,县主担心她在外头失了规矩体面,所以成婚第二日就下了命令,若是娘子出门,须得向她请示。”
  其实,何止这些呢。
  县主不满这桩婚事,待大娘子也冷眼以待,但在公子跟前对大娘子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公子每日忙于政务,后院都去得少,更加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留心。
  娘子又是个老实的,一心照顾公子日常起居,从不向公子抱怨。
  只是这话说出来便是离间县主与公子的情分。
  更何况,如今公子与娘子已决意和离,说出来也无甚意思。
  书墨道:“娘子一向喜静,兴许本就不爱出门,如今闹着要出门,怕是得了离魂症的缘故……”
  裴珩沉默良久,吩咐,“去同母亲说一声,往后无须拘着她。”
  *
  小雨连绵三五日,纾妍亦在屋里休养了三五日。
  这几日裴珩遵守诺言,一次也未来后院,只派人送来一些补身子的药。
  到了第四日晌午,天气彻底放晴,耐不住寂寞的纾妍便嚷嚷着要出去逛一逛。
  淡烟拗不过她,只好替她梳妆。
  对镜梳妆时,纾妍瞧着头上的纱布实在碍眼,动手拆了下来,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实在有碍瞻观。
  纾妍实在寻不出首饰来遮这伤疤,便用胭脂在上头描了一片海棠。
  她虽不爱诗文,但是画工却极好,待画好后,淡烟望着镜中的女子,由衷赞美,“竟真像是有海棠花瓣落在额上!”
  “我也觉得极好。”纾妍又在眼尾与嘴唇处也各自点了一抹胭脂,对镜照了又照,一脸得意,“我婚后也妆扮得这样美?”
  其实,成婚这两年来,昔日闺阁里极爱打扮的女子已经许久不曾认真照过镜子。
  女为悦己者容,可姑爷似乎从未正眼瞧过小姐。
  只是这话说出来,实在伤小姐的心。
  淡烟顺着她点头,“小姐只是衣裳穿得老些,人还是极爱美的。”
  一向好哄的女子信以为真。
  梳妆过后,纾妍捏着鼻子从那堆老气横秋的衣裳里,挑了一件勉强看得过眼的藕荷色绣海棠纹样的衣裙。
  刚换上,轻云过来,说马车已经停在后头角门处。
  纾妍又对着穿衣镜前后照了照,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向院外走去。
  谁知院门一拉开,一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生得倒是极清秀,就是身形瞧着过分瘦弱,仿佛一阵风吹倒。又见她作未嫁的打扮,以为她是府上的哪位小姐,正要询问是谁,对方忽然上前一步。
  鼻子灵敏的纾妍立刻闻到一股子苏合香的气息。
  她对苏合香里的其中一味香料过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拿手掩鼻,“姐姐别过来,有话站在那里说便是。”
  话音刚落,对方眼圈蓦地红了,咬着唇不作声。
  纾妍很是诧异,这位姐姐好生奇怪,怎好端端哭了?
  这时,轻云在她耳边气鼓鼓道:“她就是那位表小姐。”
  纾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便宜前夫的新欢呀。
  第8章
  纾妍养病这几日,曾听轻云提过,这个表姑娘闺名李素宁,是云阳县主娘家一个堂兄家的女儿。
  后来这位堂兄逝世,云阳县主念及旧情,又见她乖巧,便接来府中住过几年。
  纾妍与裴珩成婚时,这位表小姐已经回太原老家婚配,嫁的门第也不低,夫家在太原是名门望族,也在朝为官。
  只可惜她夫君去年在赴任途中得了急病,不到三个月就病逝。她无子嗣,亡夫家中也待她不好,于是便来帝都投奔云阳县主。
  如今瞧这身打扮,实在不像个寡妇。
  这时,只听李素宁哭着道:“妹妹还在怪我?妹妹若是心里恨我,只管打我骂我便是!”
  纾妍根本不知晓她在说什么。
  若是因裴珩纳妾一事,着实犯不上,她如今也算与裴珩和离,莫说他要纳妾,便是娶妻也不关她的事。
  纾妍道:“你去寻你表哥便是,还有,以后莫要来寻我。”言罢,就要走,谁知李素宁堵着路不肯让开,还在那儿哭哭啼啼。
  “妹妹难道就不能原谅我这一回?我不过只是想要同妹妹一同服侍表哥罢了!妹妹又何必非要让表哥夹在你我中间为难?”
  这语气,倒像是纾妍不原谅她,便是小气。
  纾妍着急出去玩,实在不耐烦,“你这大姐怎么回事儿,我都说了你若有事就去寻你表哥,他便是今夜便同你洞房,我也管不着!”
  话音刚落,李素宁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被身边的婢女一把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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