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宗野正要转弯,只能停下车。
  梁然仍弯着腰,笑容很是灿烂。
  车窗缓缓降下,梁然漂亮的白皙的脸一点点隐退在玻璃上,落入青年一双平静的眼中。
  梁然说:“我们是不是见过,在怀城,在一家药房。”
  第二个相遇的雨夜,夜色汹涌而潮湿。
  起风了。
  风落进梁然笑着的眼睛里。
  第5章
  沈宗野无声了数秒。
  只看着她的笑。
  梁然说:“我刚刚在马路对面看见你就觉得有点像,又怕自己认错人。”
  沈宗野还是没有回复。
  意味不明的眼睛里有着审度的探究。
  梁然很认真地收起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雨太大了,我打不到车。你能不能送我一程啊?我付你车费。”
  大雨里的水汽飘到了车厢里,雨声急促。
  沈宗野的思考不到三秒,他回答“上车吧”。
  梁然明明感受到了他的思考,他却没有正常人思考时可能会流露的迟疑,可能会敲击方向盘的手指。
  他什么动作都没有,笔直的身体干净利落地端坐,短短的一两秒钟,就像是两个相熟的人日常的对话。
  “谢谢。”梁然问:“我坐哪里呢?”
  “随便。”
  梁然坐到了副驾驶。
  “你到哪儿?”沈宗野问她。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他们第一次遇到时她对他说谢谢,他回不客气那样寻常。完全没有梁幸均的视频里那种狠气。
  “柏洲酒店,麻烦你了。”
  沈宗野没再说话,将支架上的手机解锁输入地址。
  屏幕的灯光泛着暖白的颜色,光影镀着他手指修长的轮廓。
  梁然偏头系着安全带,视线忽然被方向盘上的一只手吸引。
  她的表情几乎有些笃定的错愕。
  沈宗野的左手拇指断了一截。
  短窄的半截指,断口处的伤面带着愈合的褶皱,新生的皮肤很嫩很粉……这样的伤不像旧伤,愈合的地方没有一点茧。
  梁然移开视线,去想第一次碰到沈宗野,他塞给她一包棉签时,还有梁幸均的视频里他那双漂亮的手。
  他的左手当时明明还是完整的。
  导航的语音是车厢里唯一的声音。
  梁然说:“你的手……”
  沈宗野居然笑了下。只是很淡的笑,薄唇上扬的弧度太不明显,让梁然以为是她看错了。
  他说:“怕了?”
  “没有,我看你开车还挺稳,不影响握方向盘吗?”
  “不影响。”
  他还挺正经回答她的话。
  梁然问:“我们上次在怀城撞到时好像你的手还没事?”
  “只是见过一面,你记忆力这么好。”他淡淡地说。
  “当时拿错伞了,我只是觉得要是换伞的时候就看见了我应该会有印象。”梁然状似随口地问:“你怎么弄的啊?”
  沈宗野睨了眼后视镜里的她,似乎在探究她为什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话题这么多。
  “现在零点了,你大半夜坐一个陌生人的车不害怕吗?”
  “可能是在外地见到了怀城的人,还好吧。”梁然很自然地抿起唇,看了眼手机:“再说,你车牌号我发给我闺蜜了。”
  沈宗野抿起淡笑。
  凌晨寂静的街道,路灯的光影明明灭灭落在他淡笑的脸上,仿若一种赞许。
  急速坠落的大雨覆满了挡风玻璃,又被雨刷一次次赶落。
  梁然短暂地沉默下来,她觉得沈宗野应该会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像他这么坏的人,他应该会对美女过分热情,又或者对陌生人保持试探与防备才对。
  可车厢里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安静。这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路程,沈宗野都没有再开过口。
  就在梁然捉摸不透时,青年低醇的声线总算打破了这片寂静。
  沈宗野说:“你怎么认出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沉冷,却让梁然没由来地心脏狂烈地跳动。
  是啊,她怎么认出是他,他当时在药房里时戴着口罩。她是通过视频认出他的啊。
  “这个。”梁然偏过头,带笑的桃花眼望着他脖子上的项链,她说,“这个吊坠很特别嘛,还有你的眼睛也很特别。”
  沈宗野脖子上戴了条男士项链,光影里折射出偏冷的金属银光。第一次遇见时,他也是戴着这条链子,梁然当时记住了,因为总觉得这条项链跟他不搭,就像一种欲盖弥彰的神秘。
  短短几秒,她的反应自然流畅,她并不确定沈宗野会不会质疑这个答案。
  一阵无声的沉默过去,车窗外的雨声倾轧着沉寂的车厢。
  沈宗野终于放过这个话题,问她:“你是怀城人?”
  “嗯。”
  “来宁市工作?”
  “嗯,我是自由职业,哪里有活儿就往哪跑。”
  沈宗野专注开着车,那只断掉半截的拇指紧抵着方向盘,艰难而无声的发力让薄薄的皮肤变得透白。
  他说:“你是学美术的。”
  他还记得。
  他果然对她有印象。
  梁然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的长相被只见过她一面的沈宗野记住了。
  她竟然完全没有坐在一个坏人身边的害怕。
  充斥内心的全是成功接触到仇人的激动。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但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梁然知道她绝对不会。
  “上次好像只是看到你伞上有颜料我才多问了一句,你就能猜到我职业?我好像也这样问过你吧,你呢,也是学美术的?”
  沈宗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起:“还有半个小时,你可以眯会儿。”
  “我长得这么漂亮,我才不眯。”
  沈宗野弯起了唇。
  他很显然地被逗笑,但又怕她真的会害怕一样,很快地收起笑意,调出音乐,专注开着车。
  他竟然有一股端端正正的好人的样子。
  真的很会装啊。
  音乐声在车厢里倾撒而出,是梁然听过但不知名的一首歌。
  梁然看向车窗外,大雨无休止,很少见宁城这么彻底的雨天。
  她说:“这边好像很少下雨,你习惯这边的气候吗?”
  沈宗野淡淡说一句“还好”便没有再说任何话题,梁然后面试着找话跟他聊,他也只是专注地开车。
  她不再主动开口,不想初次接触就显出她多刻意。
  微信有新消息提示,乔思嘉发来一张馄饨的照片,说她七点飞的航班,明天再过来感谢她。
  乔思嘉:[我爸说是雨夜暖心小馄饨,说你比亲闺女亲。]
  梁然抿了抿唇,退回界面看到有新好友申请,是她刚才联络过的动物保护协会。
  梁然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刚通过申请,对方就发来一条语音。
  梁然点开,手机自动播成了外放,对方如释重负的声音格外清楚。
  “我们找到它了!它两条腿都有伤,看起来还有一些别的疾病,不过你放心,我们协会肯定会带它去医院好好检查。谢谢你这次帮助了它。”
  对方紧接着发来一张猫咪的照片,瘦瘦的小猫满是防备地蜷缩在纸箱里。
  梁然抿了抿唇,低头打字回复消息。
  [不客气,你们需要钱吗?]
  那边的女生在语音里回复她不用,协会有定向基金。
  梁然还是转过去一万块钱,就当做她的捐款,反正她经常做这些事情,也不缺钱。
  摁灭手机屏幕,梁然抬起头才发现沈宗野似乎在笑。
  他的唇有一种极浅的弧度,挺立的侧脸没有刚才不再说话时那么冷冽,就好像他也洞察这件事,像她这样为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咪高兴。
  梁然说:“我今天帮助了一只流浪猫。”
  “好人。”沈宗野说。
  “它特别可怜,看起来腿受了很多伤,但眼睛很漂亮。”
  沈宗野没再接她的话,只专注看着路况,那半截残疾的拇指无声而紧力地抵着方向盘。
  梁然不再延续话题。
  她当然知道短短一面无法撬开一个犯罪分子的世界大门。
  如果沈宗野是个劫财劫色的坏人,那他会很乐意深夜载她,很乐意接她抛来的这些话题。
  而他话少又谨慎,更让他坐实了那种罪大恶极的身份。
  梁然说不出心底这种奇怪的感觉。
  当然有害怕。
  又更害怕梁悦。
  她怕哪一天因为像沈宗野这样一群人的存在,让梁悦也会离开她。
  这样的恐惧战胜了那种害怕的情绪。
  她望着平稳倒退的城市,听着雨刷与大雨的抗争。潮湿而闷热的夏夜里,偏头疼一直在隐隐作祟,梁然忍耐着这种痛觉。
  一直到沈宗野停下车,饱满而磁性的声线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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