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过一把伞而已,却因为是梁幸均的东西,梁然不想失去。
  青年说了一声抱歉。
  将伞倾向她。
  梁然愣住,因为他半个肩膀已经落在雨中,雨点从他眉角滴落进了口罩。
  梁然连忙踮脚将伞也偏向他。
  他来接住,手指触碰到她无名指,留下雨天里唯一的一点温热。
  梁然却还没有完全松开伞柄,因为看到手指上的一抹靛青色与玫瑰红。交织的两道颜色正顺着伞骨流下,沾到了她与他手上。
  原来他的伞上有颜料。
  她松开手,接下自己的伞:“你是学画的?”
  他未答,用一种不解的视线回应。
  梁然眼神示意他,他那把伞骨上滴淌下来的颜料。
  风雨汹涌,他眼底是波澜不惊的晦静。
  梁然明白了,他没必要回答她的问题。
  她似乎有些唐突,为刚才的相撞与此刻大雨中他的礼貌。
  “刚才不好意思,谢谢你的棉签。”
  “不客气。”
  他撑着伞,转身,利落消失在雨天里。
  ……
  停靠在路边的快车打着双闪,橙黄灯光在这阴冷的雨天,恰似一团带着温度的星火。
  梁然坐上车,收好伞。
  中年司机的不耐烦在隐忍下慢吞吞地抑制着。
  梁然说:“不好意思师傅,让你久等了。”
  后座皮套上有意见簿与绑着线的签字笔,梁然写下串数字。
  “如果后面被拍到了你就加这个微信联系我吧,谢谢你等这么久。”
  这倒让司机有些不好意思了,语气也宽和下来:“没事,就等了几分钟。”
  “观澜山是吧,您坐好。”
  这一路都是大雨,但司机与梁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梁然也偶尔回应,交谈声盖过了窗外没有温度的雨声。
  这冰冷潮湿的三月天,好像忽然没有那么糟糕了。
  回到家,梁然将伞撑放在阳台,走去衣帽间换了套衣服,正好接到林甄的电话。
  他说着抱歉,没有将她送到家。
  梁然答着没关系,隔着周全的礼数。
  装好笔记本,梁然泡了一杯白毫银针。
  等水温下降的时刻,梁悦打来电话,问她到没到家,又让她就留在家里休息。
  “雨太大了,姐,你先别过来了,张姨陪着我呢。”梁悦笑:“班长拿来的卷子还有语文,我还想多做点题。”
  梁然明白,梁悦是想让她多休息。
  她这一个星期都没有睡过长觉。
  “好,那你做题吧,我晚点过来。”
  “等你来我估计都睡了,张姨和护工阿姨都在,你明天再来吧。”
  梁然抿起唇,与梁悦会心一笑:“听你的行了吧。”
  挂了电话,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梁然从前不爱喝茶,每次回家陪梁幸均时才喝。
  她爸爸儒雅温和,爱画画,爱白茶,爱偏远云村闲适的山水。
  他喜欢云村那个地方的清静,一住就是好多年。
  梁悦住校,周末回家有住家阿姨照顾,梁幸辉便在寒暑假回来陪梁悦,云村是他常年的住所。
  梁然毕业后就没有再回怀城,梁幸均查出癌症后就想去调查那家颜料厂,当然不可能告诉梁然让她担心。
  梁幸均也举报过颜料厂,但监管部门来后查无所获。
  他抢救无效死亡那天,梁悦在滑轮赛上接到电话,直接冲出赛场与车流撞到一起。腿部严重的骨折刚做完手术,至少需要半年的恢复期。
  杯中的热茶一点点暖了身体。
  梁然第一次尝到清澈茶汤中的甘甜。
  她为什么从前品不出来茶香茶味?而现在,茶案的那一头,再也没有那道嗜茶的身影了。
  回到卧室,梁然睡了一觉,却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梁幸均闯进颜料厂,被凶狠的一群人围住。
  她醒在梁幸均退无可退的瞬间。
  睁开眼,窗外是浓稠的夜色,手机显示才九点。
  梁然大口地喘气,失魂落魄,很久才下床。
  补进的睡眠并没有养好她的精神,身体与神经还是很疲惫很倦。
  恹恹靸着拖鞋,梁然来到梁幸均的书房。
  书籍与墙上的名家画作在灯下清晰呈现,她安静凝望很久,还是不想这样放弃,又翻找起来。
  她总觉得梁幸均会留下一些证据,那是她所了解的爸爸的性格。
  可一通翻找,依然一无所获。
  梁然疲惫地仰倒在椅子上,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如同窗外雨声的清脆。
  她起身,很焦急地奔上二楼。
  她冲到她的画室,打开书柜,爬楼的急促令她喘着气,她的目光落在一个保险箱上。
  她忽略了这里。
  这是梁幸均给她买的保险柜,那时梁悦还小,她总怕梁悦扯坏她那些画。
  梁幸均便抱来这个保险柜,笑着说够她放那些宝贵的大作了。
  梁然一动不动注视着密码锁,按下数字。
  柜门弹开,她不敢呼吸。
  黑胡桃木的架子上,横放着梁幸均的日记本与一台相机。
  梁然紧张地屏住呼吸,拿起日记本。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笔迹,梁然依旧会忍不住流眼泪。
  ……
  梁幸均在日记里写到,他写生时发现一条被污染的河,顺着源头排查,最后锁定了云朵颜料厂,发现那里的几处异常。
  后面的几篇日记详细记录了这些问题。
  梁然颤抖着手打开相机。
  不是他爸爸常用那台长焦单反,倒是她妈妈以前用来拍人像的微型相机。
  相册开头便是一条视频。
  随着她手指按下播放,梁幸均的脸出现在画面中,头顶是晴朗蓝天和茂密的树叶,他身处在一片树林里。
  他调试起相机,画面随着他的步伐而抖动。
  然后他将相机固定在了什么地方,应该拿了遮挡物藏起相机,画面四角晕开浅淡的暗影。
  很快,他端起常用的那台长焦单反爬到围墙架着的梯子上,对着墙里的颜料厂拍录起来。
  画面变动不大,梁幸均始终保持着小心谨慎,会不时低下头躲一躲。
  时长11分钟时,视频里突然响起一段极轻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沉重的步调碾过落叶枯枝。
  一道修长的男性背影出现在干净的画面上,面朝梯子上的梁幸均。
  梁幸均也发现了动静,回过头。
  “你什么人,在这干什么?”男人的嗓音很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冷调。
  梁幸均从梯子上下来:“我做短视频的,嘿嘿,一天什么都拍,就是单纯好奇颜料怎么做……”慌乱之中,赔着笑脸的梁幸均做着憋足的解释。
  梁然的心脏疯狂跳动,像是被一把尖刀抵着。
  男人伸出手掌:“拿来。”
  没有再听梁幸均的解释,他夺过相机,取走sd卡。
  就在梁然害怕他要怎么伤害梁幸均时,他嗓音冷漠:“商业机密是你能窃取的,滚。”
  掩耳盗铃。
  但好在梁幸均拿着单反真的安全离开了。
  画面并没有停止,是梁幸均悄悄藏的这台相机还没有被男人发现。
  男人在这时转过身,他的表情冷静得不像普通人,眼神落在sd卡上,很利落地毁掉了芯片。
  他扫了眼四周离开了。
  那张脸也在隐藏的镜头下拉近,放大,又至消失。
  梁然不想用英俊去形容一个犯罪者。
  可他的五官生得太正,带着一种攻击十足的英隽,身材很是修长,整个人完美到像建模,外表实在太出色。
  他很年轻,用男人称呼太偏成熟的腻气,应该用青年形容。
  一个犯罪者,身上有一股亦正亦邪的气场,也许是他惯用的伪装。
  仿佛这不是一个铁证如山的视频,而是好天气下哪家新生代的高颜值偶像轻松的试镜。
  画面过去了十几分钟,梁幸均回来取走了这台相机,蓝天与绿林在屏幕里抖动着,又都熄灭在黑屏下……
  梁然如同亲历一场隐伏,浑身生出潮湿的汗。
  这是证据。
  虽然没有制毒的发现,但至少这男的的模样可以被纳入侦查的范围吧!
  忽然间,梁然屏住了呼吸。
  她的视线停留在男人骨节修长的双手上,这双手好像太过漂亮了,漂亮到像白天刚刚见过一样。
  她倒退画面,将视频进度条拉到男人折转回的脸上。
  暂停,放大。
  她用手指遮住他鼻梁以下的脸。
  暴雨敲打着窗户,空气里弥漫起潮湿的冷气。
  一种惊悚的感觉从后背窜起来,让梁然整个心脏都仿佛停止了颤动。
  被遮住半张脸的男人展露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分明就是她今天在药房里撞到的那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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