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黑影还在动,也在看着她。
  熟悉和陌生交错,冲击视觉,令她眩晕不已。
  熟悉的是泥猛的脸,最后一次在床上,任月也是坐他身上,俯视他。
  陌生的是他突然的出现,和糟糕的状态。
  任月想矮身,蹲下直接跪到泥猛身旁,他捂着腹部的大手湿漉反光,渐渐给暗色吞没。血色混着夜色,隐藏进他的黑衣服里。
  任月分不清他在粗喘,还是她自己的。他好像有话跟她说,嘴巴没动,用眼睛说完了。
  数不清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们。
  第58章
  回到货拉拉。
  方牧昭还没搞清楚哪里出差错,身旁和背后两支枪冲着他,生机渺茫。
  他眼疾手快,松开油门和方向盘双手夺枪,一手猛击瘦师爷手腕,一手紧握枪管,仿制手-枪瞬间易主,到方牧昭手中时,枪口朝着它的前主人。
  方牧昭迅速调整姿势,正确握枪。
  瘦师爷手无寸铁,不像大胆坚也持枪对峙,方牧昭没有立刻开枪。
  瘦师爷扑过来掐方牧昭,撞动了方向盘,货拉拉摆头冲上人行道。
  方牧昭猛踩刹车。
  货拉拉碾上刚刚经过的电单车,也有可能是人体,堪堪停下。
  忽地嘭的一声,驾驶室和货箱的隔板剧震,一颗子弹贯穿铝合金隔板,驾驶座椅背,再意外穿过瘦师爷身体,击中拧过身的方牧昭。
  方牧昭抬手往子弹来向开了两枪。
  货箱顿时没了动静。
  方牧昭竭力推开奄奄一息的瘦师爷,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拉手刹,开门——
  他可以在车上静静等救援,心里涌动一股强烈的不安。
  方牧昭摔到地上,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瞥了一眼车底,还好,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地上,没有无辜群众。
  任月心脏狂跳,噗通噗通,胸口隐痛。
  她从电单车逃开时,摔地擦伤膝头和小腿,疼痛模糊感觉,她后知后觉跪下的地面湿了。
  任月又沾上方牧昭血,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后,但是她没空介怀。
  那几声爆裂声,可能并不是爆胎。
  任月被一种黑洞般的情绪攫住,迟钝多于冷静,这是面对亲近之人受伤时的正常反应。
  她恨自己不是临床医生,急救经验不丰富,无法有效施救。
  任月:“你、还能讲话吗?是怎么受伤的?”
  方牧昭只是看着她,目光有点飘。他按着伤口,指缝仍在渗血。
  任月脱下吊带外纯棉开衫,潦草收叠,盖住方牧昭的手轻压止血。
  周围围满黑影,任月抬头随机锁定一个衣着颜色最鲜艳的外卖小哥,“你去叫120,叫了吗?”
  外卖小哥:“叫了叫了,快来了。”
  任月:“110呢?”
  外卖小哥:“我们就是警察。”
  这些黑影讲话都用吼,各种陌生词汇横飞,开枪,中枪,封锁现场……听着惊险又疏离。
  情况发展超出任月经验,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低头按着湿透的临时敷料,好像听不见外界嘈杂。
  救护车旋即抵达,任月把方牧昭交接给同行,她的开衫也下班,进了垃圾桶。
  任月问:“是就近送市一吗?”
  急救医生抽空回:“对,市一最近。家属自己搭车,这里坐不下。”
  救护车关门闪灯,一连三辆,跟在开路的铁骑后,鸣笛疾驰。
  警车紧缀其后,警笛不断。
  阵势之大,堵车的司机也不由开离张望,不少举着手机拍摄。
  任月回头找她的交通工具,陪了她一年的电单车躺在货拉拉前轮下,早被碾成一堆废铁。
  周围拉起警戒线,多了一批货真价实的警察,各个穿着天蓝制服,向她问话之前出示警察证,问她有没有受伤。
  任月摇头,从挎包找湿巾擦手上的血,趁机问刚刚救护车拉走的是什么人。
  警察没答,警告她不要拍照录音发社交媒体,不信谣不传谣。
  任月登记完信息,电单车后续还得找交警,被赶出警戒区。
  翠田河沿路堵车严重,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任月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踩回医院,直奔急诊科。
  一进门就碰见同事姐姐。
  同事上夜班,来急诊科找医生报危急值折返。她今晚第二次碰见任月回医院,第一趟拿钥匙,这趟连开衫都没了,只剩一件清凉的吊带,若在街头,吊带打扮见怪不怪,在单位略显随意,而且小腿全是血。
  同事瞪圆眼,“小月,你怎么受伤了?”
  任月循着同事的眼光低头,小腿血迹比痛感明显,糊在腿上不透气,“不是我的……”
  同事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任月摆手:“没事,你忙吧。”
  任月刚想问有没有看见120送来一个腹部严重外伤的病人。
  今晚的意外对她是大地震,对急诊科只是日常波动。夏季天热,人容易躁动,急诊科每晚都有酗酒斗殴车祸的伤者。她帮不上忙,只能不添乱。
  枪伤罕见,消息不胫而走。
  任月踩共享单车回到金枫花园,工作群冒出许多新消息,部分消息撤回,无法撤回的遭到提醒,工作群用来交流工作信息,不要传播谣言。
  任月半梦半醒,辗转到天明,没了电单车,提前出门赶到医院,跟同事姐姐交接班。
  同事姐姐扯下口罩,一副见鬼的表情:“妈呀,小月你昨晚没上夜班不知道,我感觉我昨晚一直在配血,急诊科送来三个枪伤的,死了一个。”
  任月眼神发木,“叫什么名字?”
  同事:“走绿通的,没注意。”
  同事忽地想起任月昨晚莫名其妙赶到急诊科,“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认识?”
  任月:“随便问问。”
  同事姐姐打着哈欠,赶紧脱白大褂下班。
  任月在系统搜名字“倪家劲”,只有两条检查记录,一条是第一次见面她逼他检查传染病,第二条是有一次发烧查的血常规。
  也许走绿色通道的病人还没更新名字。
  任月翻了昨晚配血项目的病人名字,确实有三个无名氏。
  她给万修发微信,无论他上白班和夜班,这个点都该醒着。
  月牙儿:哈喽,你昨天夜班还是白班?
  万修像120接线员一样,回复奇快。
  万修:夜班啊,你来上班了吗?
  月牙儿:对,想跟你打听一下昨晚的事。
  万修:在科室?
  月牙儿:嗯。
  万修:我上去找一下你?
  月牙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早上八点,病人刚开始排队抽血,标本还没送来,任月暂时可以浑水摸鱼几分钟,和万修在窗口尽头的门边碰头。
  万修熬出一双熊猫眼,头发发油,看来刚结束的夜班工作量十分饱满。
  任月开门见山:“听说昨晚急诊科送来三个枪击伤的病人?”
  万修:“可不是吗,我也是第一次碰见枪击伤,一下子来了三个,忙得人仰马翻,各处摇人,感觉全院主任都就位了。”
  看来枪伤事故确实是大事件,医院里人人都在悄悄谈论。
  任月:“听说死了一个?”
  万修:“对,贯穿伤,子弹直接射穿身体。”
  任月心脏也像中了一枪。
  她问:“射中哪里?”
  万修:“腹部。”
  任月哑了哑,耳鸣一阵,四肢轻飘,跟昨晚似的。
  她说:“你看清了?”
  万修:“没有,昨晚突发状况,场面太乱了,我这种小喽啰根本进不了手术室。”
  任月:“死的那个人,多大年龄?”
  万修:“三十几吧,具体忘了。”
  任月:“确定?”
  万修:“你要问我具体多少岁,我真说不上来。范围错不了,三个人年龄不一样,剩下两个,一个四五十,一个二十多。”
  任月稍稍松一口气。
  万修:“小月,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任月:“八卦一下。”
  万修:“这么简单?”
  任月:“不然?”
  万修昨晚见过其中一个枪击伤患者,穿着一身黑,体格也熟悉,第一反应像任月男朋友。男人闭眼躺着,面色苍白,戴着氧气罩,似乎跟记忆中的轮廓对不上。万修不敢确定,对于只见过一两次的人,站姿和躺姿可以是两个人。
  万修:“我还以为其中一个是你男朋友,有点像,穿衣风格、体型,二十多岁那个,不是就好,公安局要我们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
  任月不想揽事,但麻烦主动找上门,大感不妙。
  心跳刚刚缓和,又咚咚加速。
  任月:“哪个病人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吧。”
  万修:“不一样,你懂吗,如果普通病人是vip,这个人就是vv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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