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李昭宁赶紧打圆场:“x尚书为礼制操心本是分内之事,无妨,无妨。”
礼部尚书却并未领情,两袖一震,行了个礼便缩进了队列中。
……
退朝后,李昭宁刚跨进延英殿的门槛,早就候在殿中的睿王便腾地站了起来。
“感觉如何?”睿王望着李昭宁,笑问。
“什么?”李昭宁有些懵然,探着脑袋走到睿王面前,“衣裙合身,并无不适……昨天姑姑不都知道了?”
睿王却噗哧一笑,“为表率者,自有大儒为你辨经……”
李昭宁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裴砚是姑姑安排的?”
睿王亦是一愣,随即摇头:“我可没有。”
“噢……”李昭宁眨眨眼,“他虽然是维护我,但措辞也着实过分,不像他以往……”
“他以往?”睿王挑眉,双手抱胸看着李昭宁,“你没听说过过他上表责备德宗帝的奏章?”
不待李昭宁回答,睿王摇摇头叹口气,轻轻一笑,“纵是见惯了无数风浪的皇兄1,也是被他那份奏表弄得泣涕愧悔、沉痛忧思了很多天。”
随着宫女带上门的一声轻响,李昭宁全然没了帝王姿态,松垮垮地往椅子上一坐,轻咬下唇,若有所思,“他非谏官,竟然也能将父皇骂哭吗……”
睿王轻叹一声,正色道,“他那日救你有功,而今日又在朝堂上对你极力维护,为慰臣心,该赏。”
李昭宁点点头:“确实该赏。”
*
于是,傍晚时分,裴府迎来了一个衣装不显却举止矜贵的太监,裴砚携父母兄弟跪在门前接旨。
圣旨里,李昭宁令他接管一部分礼部事宜,还给他添了些俸禄薪银。
太监宣读完文书后,将圣旨递给裴砚,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圆滚滚的棕色小纸包,上前一步道:“陛下亲赏,还请裴尚书敬受。”
裴砚有些诧异地怔了怔,伸手接过,谢了恩送走太监,一转身,便看到了父亲母亲、姨娘、子游甚至琢玉都拿期盼的目光盯着他。
裴砚:……
裴子游浓密的睫毛在面上扑闪扑闪:“哥哥不拆开吗?”
裴砚目光滑落在纸包上,又看了看面前的众人,面无表情:“不拆。”
他将东西笼进袖子里,转身就走。
凉风灌进他宽大的衣袖,随着衣摆猎猎作响,而身后殷切的目光啪嗒啪嗒碎了一地。
……
裴府前厅的灯光今日燃得分外亮,直到午夜时分,那通明的烛火才随着小小身影的闯入而剧烈地颤动起来。
在厅内等了两个多时辰的众人见到裴子游跑进来,皆眼神一亮,赶忙凑上前:“可看到了?”
裴子游抿唇点头,眉目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看到了。”
“是什么?”
“蜜糖。”
众人:……?
“哥哥把蜜糖放进药碗里,呼啦一下蜜糖就化了,就不苦了。”
“你怎么知道不苦了?”
“因为他喝完了就笑了,还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
“好甜。”
第64章
段月对外称病,未去早朝已有一个月之久。
就在李昭宁以为她出了意外、几乎要派人溯游而上去寻人的时候,段月回来了。
她不仅带回了上游多条支流被意外引水入漕渠的消息,还带回了当地刺史与朝中要员往来的书信,其证据直指户、礼二部尚书,白纸黑字,无可抵赖。
他们甚至让自己的门生在水利设施施工时,将木头换成陈年的朽木,就为了春汛时的激流能顺利冲垮堤坝,泛滥成灾。
但除了施工的众人外,凡是涉及户部礼部的证据皆为孤证,书信也被二人异口同声地否认为诬陷栽赃,多日下来,案情竟是一点进展都无。
李昭宁遣去说服户部礼部认罪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都几乎毫无效果,两人抵死不承认,就连陈崔都来亲自过问此事,给了李昭宁不小的压力。
而七日的收押之期明日就要到了,如果这两人今晚不能认罪画押,那么明日就要无罪释放,她也将彻底失去扳倒陈崔的机会——陈崔除了兵权外,在朝中的党羽势力最大的就只剩这两党了,而一处管着国家的钱财,一处管着国家的礼制,相当于牢牢地扼住了帝国命脉,只要这两处不倒,李昭宁就绝无翻盘的可能。
偏偏她之前又一拍脑袋把裴砚调去洛川找人了,谈判大师不在,也没办法偷师,写信求助来回也得七八天,根本就来不及。
李昭宁不禁有些焦头烂额地烦躁。
下了早朝后,她没有待在延英殿看折子,也谢绝了所有大臣的叨扰,换上平民的衣服一个人从玄武门走了出去,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慢慢地往前走。
这里几乎是长安城最偏僻处,街道狭窄、人烟稀少,明明是白天,却连往来的行人都很少。
而李昭宁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蓝色的小招旗立在路边,旗下支着一方小桌,桌面上铺着深蓝色的绢布,而桌两边分别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算命先生和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的手正被算命先生捏在手里,仔细地用指尖描绘着掌纹,企图从那毫无根据的纹路中找到命中注定的证据。
荒唐至极。
李昭宁向来不信命数伦理这些,也曾下令让长安守备多番驱赶,本以为这些投机取巧、趋炎附势之徒已经被剿灭干净,却不曾想被她迎头撞见了一个。
她心情不太好,但念及自己是微服出宫,就算再大的脾气也得暂且压下,便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那少年身后,静静地听。
“郎君这辈子怕是于功名一事上彻底无望咯……”算命先生摇头叹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贵人当道,却无缘得见,真是可惜呀……可惜。”
他长吁短叹,却不再说别的什么,而那少年颓靡的神色在听到“贵人”二字时,倏忽间便瞪大了眼睛,猛地凑近道:“我命里真有贵人?!还望先生指点一二,小生必当千金重谢,感激不尽!”
那先生却是摇了摇头:“命格如此,要破除障壁,就得逆天改命,贫道可不敢行这伤天害理之事啊……”
说着,他便叹息着连连摇头,终究还是惋惜地看了少年一眼:“小郎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哪知小郎君一把抓住算命先生的手,眼里满是祈求:“先生,我如今已经二十有八,可科举无望,家里虽有些门路,却连捐个员外郎都无望……若先生能为小生破除命格积弊,小生哪怕折寿也心甘情愿哪!”
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凄惨,连驻足偷听的李昭宁都觉得这人可怜极了,但那老道士却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摇头。
李昭宁轻嗤一声,暗暗腹诽这是江湖上很老的话术了,先拒绝得彻底,后面才能在要价时报出一个看起来合理但极度高昂的价格。
中国人总是相信——
贵有贵的道理。
果然,那老道开口要价了:十两金。
李昭宁忍不住噗哧一笑,而这一笑,就让背对着她的少年一把转了过来。
“笑什么?!”
少年面有怒色,狠狠地瞪着她,方才摊开的手掌紧握成拳,隐在袖中微微颤抖。
“笑你不在正道上努力,却要相信这毫无根据的玄学能给你逆天改命,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果然是考不上科举的无道之徒。”
李昭宁双手抱胸,唇角抿成一条线,玩味地看着那眼睛气得通红的少年,却只见那少年猛地站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瞪得像核桃一般凑近,竟是有几分目眦尽裂、剑拔弩张的味道。
打架?
她在行,随便来。
她暗暗握紧了袖中藏着的短匕,却不曾想被那少年的唾沫星子扑了一脸:
“我那是考不上科举吗?!是我阿爷不让我考!是那狗|日的老官截断了所有的路,若一旦发现我们报名,便会从考生名单中直接抹掉我们的名字!”
他怒气极盛,声音也由于极度的愤慨和焦躁而破音嘶哑,“我就算再蠢,也是从六岁开始读书,考个秀才总没问题!可是狗日的连乡试都不能参加,我的同学们都中了进士,而我只能在书斋中虚耗,一年又一年!”
李昭宁本不想跟他过多纠缠,正往后退,但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便顿时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
这小郎君能进私塾,身份一定没有问题,可为何不能参与乡试?
李昭宁盯着少年,眼神锐利,带着些许探寻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却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小少年一顿嘶吼像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一样被李昭宁的冷静把力道卸了个干净,只觉得懵懵地心口堵得慌,却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拂袖要走,那老道却赶忙站起来拉住他衣袖:“张小郎君莫走,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