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昭宁很清楚,陈崔的禁卫军牢牢地守卫着整个皇城,唯一的破局之路,就是搬出去,而长安城内适合天子长住,又不直属于禁卫军管辖的地方,只有大明宫。
  她于是用钥匙“提醒”了一下陈崔,杀掉皇帝的方法不止有囚禁投毒逼迫,还有刺客。
  他果然上钩了。
  *
  不一会儿,一顶小轿子摇摇晃晃地将李昭宁送到了大明宫。
  不同于太极宫的低调暗沉,大明宫简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李昭宁刚走进蓬莱殿,就被满屋子的金银玉器惊得目瞪口呆。
  整个屋子虽然是木制结构,但所有显露出木材质的地方都用彩绘画了龙凤、花鸟、风景等等纹饰,精致浓艳;桌椅床架皆为金丝楠木的材质,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迹,雕花也极其讲究,李昭宁摸了摸水架上那只凤凰的尾羽,细细看来,每根羽毛上的羽丝之间的缝隙都细致均匀,跟真正的鸟儿的羽毛没有什么分别。
  而所有的帘帐都是重重叠叠、软烟翠罗;皆为淡色,却显不单调,也不繁复。
  这件屋子里,最不值钱的,大概就是李昭宁本人了。
  子涵随着李昭宁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连连的惊叹声就要将李昭宁淹没。
  但过了一会,她还是走上前,担忧道:“陛下,这里……也没有吃的啊?”
  李昭宁笑道:“不急,一会就来了。”
  话音刚落,外殿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皱纹满脸、老态龙钟的老太监领着一众小太监进入蓬莱殿,为李昭宁细细讲明他们各自负责照顾院内的哪些事宜,语声沉缓有序,意思清晰,话语间宽严有度而不拿大,谨慎细致而不啰嗦。
  老太监给李昭宁讲完,又给小太监们训完话,就对李昭宁道:
  “陛下先使唤着他们,有什么吩咐,可以遣他们来找老奴。”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新近来此,自然是要适应几天,老奴去给陛下准备晚膳。”
  子涵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翘翘,飞快地看了眼李昭宁。
  他正要转身,李昭宁却拦下他:“姜内监且慢。”
  姜羽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李昭宁诚恳直率的目光,似乎看到她眉间的一抹狡黠一闪而逝。
  他似笑非笑地停住:“陛下有何吩咐?”
  李昭宁道:“虽无人居住,但自宫门而进,大明宫各处未见一处灰尘蛛网,也无下人僭越怠慢,姜内监作为大明宫的首领内监,行事果然周全。”
  姜羽淡淡一笑,低下头,眨了眨眼:“陛下谬赞了,老奴承蒙先帝信任,只是在其位而谋其事而已。”
  李昭宁目光平静,语气却变得凌厉:“是吗?那为何父皇病重时在大明宫将养身子,姜内监却任由陈崔欺上瞒下、专权恣肆却毫无作为?”
  陈崔有今天这么大的权力,是李昭宁的父皇重病多年,把朝中大事交给亲近的宦官陈崔,才埋下的祸根。
  姜羽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怒意,但语气仍旧平淡:“陈崔弄权,是天子之事,并非老奴之事。”
  李昭宁走上前,眉头微皱:“见仗势欺人而旁观、放任者,皆为帮凶。”
  姜羽脸上的皱纹与胡子被她的话激得颤了颤,冷冷道:“陛下若要责罚老奴,老奴愿意领罪。”
  李昭宁望着姜羽:“朕听闻父皇与姜内监私交极好,甚至愿意牺牲家族的利益来托举皇权——姜家女儿嫁给川西节度使,表面是联姻,实际是和亲。这份抱薪救火的胸怀,不像是会冷眼旁观皇权旁落的人——”
  姜家曾是京杭运河漕运商路的掌舵者,当年为了安抚蠢蠢欲动的川西,姜家在朝廷危难之间将全部家产赠与国库,也让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川西节度使,举家搬迁至成都,就为了替大周守住一方安宁,只是随着先帝的驾崩、陈崔权力的收紧而没落了。
  李昭宁继续道:“是因为太子昏聩无能,姜内监几次扶持都差点累及自身,心灰意冷,才不再过问政事,收敛锋芒、隐于这深宫之中,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全家人。”
  姜羽仍旧笔直地站着,面色沉静,眼中水光闪烁,神色怔然,似乎那些久远的往事都重新回到了眼前,历历在目。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不瞒姜内监,在朕初进皇城起,就已经筹谋入主大明宫了——不知姜内监,愿不愿意信任朕?”
  第27章
  李昭宁确实想远离陈崔,大明宫也是个好去处,她原本想利用话本生意引起姜羽注意,因为姜羽本身就是说书人出身——但没想到,话本商业才刚开了个头,陈崔就主动将她送进了大明宫。
  姜羽抬起头看着李昭宁,她一身毫不起眼的淡黄色的圆领袍,头发还是顺应冕旒冠的样式盘在头顶,两鬓碎发乱糟糟的贴在额头上,杂乱无章,也难掩她眼中那份昭昭如月的帝王风华。
  姜羽轻轻一笑:“老奴年纪大了,不愿意掺和这些事……”
  李昭宁道:“无论姜内监愿不愿意,您已经在朕的棋局中,若不能为朕所用——”
  姜羽花白的眉角一跳,看到了李昭宁眼中毫不掩饰的狠厉和果断,如虎似鹰,在阳光下露出尖锐的利爪。
  他展颜一笑:“棋局已开,老奴岂有旁观之理?”
  他浅笑着瞧着李昭宁,目光慈爱,也有些复杂的探究之意,如同一颗毫不起眼的种子,种在了某处灰暗的土壤里。
  *
  礼部,庭院内,并排摆着三张书案,案上整齐地放着三册厚厚的糊名装订好的考卷。
  裴砚、白居简、杜黄伏案阅卷,礼部众官员则负责记录和整理,众人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裴砚将手中的一张写得工整、字却有些小的卷子递给一旁等待的官员:“这张通过。”
  官员小心地接过试卷,阅览一番,正要看编号,却面露难色,停在那里。
  “裴考官,这里是否是错字?”
  裴砚拿过试卷一看,有一处“之”字被他打上了红点,但没有圈出。他扫了一眼上下文,道:
  “是,但不影响此生的成绩,他写得……很好。”
  负责记录的官员点点头,记下编号,放在一旁,再在名册上勾上一笔。
  裴砚翻开下一张试卷,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手微微一顿。
  裴砚眨了眨眼,又看回那试卷。
  字迹清秀,排版工整,说理清晰,逻辑严明。
  只是每一个字,都用了最古老繁琐的字体。
  裴砚莫名想起之前给李昭宁讲礼仪时,那个晦涩难懂的小册子,其用字与试卷的用字如出一辙。
  只是李昭宁的字歪歪扭扭,这字却清丽工整。裴砚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考生用晦涩的字来掉书袋,是科举大忌。
  裴砚又看了一遍文章,还是觉得立意和议论都不错,便交给一旁的官员道:“待定吧。”
  官员应了一声,接过试卷,放在了小筐里。
  *
  长安下了一整夜暴雨,冲散了初春仅剩的寒意,早晨的时候雨停了,春光渐暖,日光渐盛。
  早晨的太极殿内,人影憧憧却雅雀无声。朱红色的台阶的尽头,坐着一个紫衣太监,正缓缓地翻动手中的书页。
  不知是谁悄声对身边的人道:“这天都快大亮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红衣官员看了看殿上淡漠的陈崔,悄摸摸地往那人身边靠了靠,悄声道:“听说昨日太极殿被烧了,也没个消息,陛下说不定……”
  “员外郎慎言!妄议这等大事,若有丝毫差错,你我都难辞其咎。”一个老者轻声斥责道,往旁边站了站,似乎要跟这些嚼舌根的人撇清关系。
  陈崔余光扫了一眼殿下的众人,看了看殿外天色,晨光渐盛,朝阳初升。
  殿后的回廊曲折蜿蜒,却空无一人。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陛下今日身体……”
  “朕身体康健,多谢节度使关心。”
  大殿外突然拐进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笔挺地站在门槛外。她无惧纷纷飞来的目光,抬脚跨进大殿,缓缓走上前,姿态从容,威仪有加:
  “朕来迟了,众卿久等。”
  话音刚落,大殿里便响起一阵阵惊讶的抽气声。
  橙黄明净的衮服下摆,是一双白嫩的双脚,沾满泥浆和尘土碎叶。洁白脚背上,几道细细的割痕红艳夺目。
  李昭宁坦然迈步向前,稳稳地踏上台阶,走到龙椅前转过身,振袖一坐。
  陈崔刚看到李昭宁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欣赏,但待他看清李昭宁的装束后,眼中又渐渐泛上玩味和不屑。
  一个时辰前。
  天刚蒙蒙亮,李昭宁就到了连接大明宫和太极宫的兴安门前,但无论她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应。
  直到不远处玄武门的侍卫应声而至,李昭宁询问一番,才知道,这里的守卫已经从日夜轮班变成了白天值守、晚上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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