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宴清含笑看了他一眼,提起窗边的背篓出了门。
他先将鱼和瓜果送回后衙,又带了绳子和镰刀,从后门出来带着沈缨上了云雾山。
永昌只有云雾山上有片松林,山顶会起白雾。
远远看去便像是积雪压顶,实则不过是轻飘飘的云雾,走近了才能看得出差别。
山林中有泥土混合松木的出尘香气,是让人清醒的冷意。
松枝由姜宴清背着,沈缨反倒采了好几株草药,一路捧着下山。
路上两人并未太多言语,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大概是因为不忍扰了这山中寂静,也是因为这山上葬着林默。
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安眠此地,无人来祭,无人念起。
到山脚下时,他们遇上了一位久未见的林家老仆。
正是三年前,她上林府威胁求财时,引她入府的那位老者。
老者精神不错,只是发色更白了。
他篮子里提了祭品,看到沈缨和姜宴清时,顿了片刻才上前行礼。
“老身拜见大人,沈仵作。”
沈缨回礼,姜宴清淡淡颔首,扫了眼篮子里的东西,问道:“您要归乡了?”
言语中竟是有几分相熟。
那老者抬眼看着姜宴清,温和地笑了一下,才说道:“林家诸事已定,我这老汉也该走了。”
“主子此生所愿便是能到四海揽胜,却困于此处。”
“老夫如今腿脚还算便利,就趁着这天下承平时替他看看。”
“主子的棋谱和棋盘,老夫已交给云姑,其他东西您也不收,唯有这两物,还请您笑纳。”
姜宴清点点头,沉默了一瞬,才说:“多谢。”
那老者言罢,便提着东西,佝偻着腰身缓缓往山上走。
待他身影消失,沈缨问道:“大人早知他是林默的人?”
姜宴清摇了摇头,说:“不早,也不是我查到的。”
“是林默曾给我下帖,邀我在云雾山巅的望云亭对弈。”
“送帖的便是这位老伯,林默身后事也是他一力操办的。”
沈缨回身看了眼云雾山顶,说道:“如此说来,我到林府那日,就在林默掌控之中了。”
“这老伯当初同我说了句好自为之,我还以为是他怜我。”
“如今想来,大概是林默早就谋好了局,要借此事让我与你都醒醒脑子,莫要与林家为敌。”
“他后来遣老伯送帖,是在向大人明示他的身份了。”
“不过,大人,他邀你去下棋,你就没怀疑他设下埋伏杀你?”
姜宴清缓步走着,闻言并未迟疑:“我信他是个磊落之人。”
“只是这世间,总也容不下他磊落,非让他藏头露尾的活。”
“飞鸟道被伏杀,我事先便收到警示,长安出行前半月,我收到密信,上书四字。”
“离则不杀。”
“破澄心湖天机阵前,我亦收到信,书四个字。”
“止则不诛。”
沈缨闻言吃惊道:“这些,难道都是林默?”
姜宴清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才说:“他的每一个杀机都未遮掩,就像他说的,亡者并非死于他手,而是躲不过杀机。”
“他太过棱角分明,所以,连他庇护多年的林府最终也容不下他。”
“此处倒是个好归处,清净,自在。”
此时,天光已亮,他们驻足望向天际,被清清白白的日光撒了一身,满身寒气都散了。
忽而,不远处的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有一户人家嫁女。
亲戚邻里早早开始忙碌,红色物件儿在院子里穿梭,很快便把整个村子都染成红彤彤的了。
沈缨看着红色的灯笼摇摇晃晃,似乎闻到了红色喜盘中糕饼的甜味。
人们的欢声笑语,引得她的心神也跟着动荡起来,而姜宴清又何尝不是如此。
姜宴清很轻地叹了一声,说:“林默敏锐,早察觉我对你与旁人不同。”
“但他没有以此为柄要挟我,只这一点,那日,足够我放下弓箭,听他一语。”
“他曾问我,永昌危机四伏,我朝不保夕,要如何保全你,让你在此地做个清白的仵作,而非挣扎于泥潭中苦苦求生的蝼蚁。”
“拜火节那日他又问我心中到底所求为何,我答寻根。”
沈缨抬眼看向姜宴清,他目光沉沉与她对望,说:“你可知,我寻的是什么根?”
她说:“我只知道,大人志在青云之上。”
姜宴清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说道:“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沈缨,在你不识姜宴清时,他已将你所经历的事读了千百遍。”
“他知你活得辛苦,身不由己。懂你自轻自贱,万般算计。叹你蝼蚁坚韧,活得风风火火。”
“你不知,飞鸟道杀局偶遇你,于我而言是何等意义。”
“那一刻,南下千里的不安,全都散了。”
“而你猜出我身份时,我便觉得,此地终将不是我孤军奋战之地,这里至少有个沈缨。”
“所以,我对你严苛,曾疑你、斥你,但,我从未轻视于你。”
沈缨听着他的话,那声音清清润润的,像被阳光吹散的云雾一样,飘渺又真实。
这一刻,她好像等了好久,又觉得好熟悉,仿佛曾经经历过无数次一般。
她心里暖暖的,眼睛里的泪藏不住,“大人,你说的,我都信。”
君子不善言,但凡一言,那便是山盟海誓之言,她都懂。
以前,沈缨想,她这一辈子,大概是要孤身一人了,她家世差,又入了仵作一行,谁敢娶?
所以,她从不敢妄想自己会被人爱、被人珍视,只是自轻自贱的为家人活着。
可是,这一刻,站在姜宴清身边,她想真真切切的为自己,为这个给她尊严的男人活一场。
她望着姜宴清:“大人,陪你求个太平盛世,是我立下的誓,我从未悔过。”
爱人之泪能灼人心肝,姜宴清伸手将沈缨揽在怀中。
若他真有如海如山的心胸,他一定将这女子包裹在最深处,让她不再颠沛。
他叹息一声,说:“下月初五是大哥生辰,你随我回家恭贺吧,他们都想见你。”
沈缨被怀抱着,像是被盛夏时节的阳光所笼罩,有股暖洋洋的满足感。
她恍惚觉得大哥沈礼的生辰在正月,便摇头说:“要过了年才贺,现在不急。”
耳边姜宴清笑了一声,说:“不是沈,是姜。”
“姜大哥,是个笑面虎,家住长安,比我大十五岁,已继承穆国公爵位,大嫂是李尚书之女,他们有两子一女。”
“姜二哥,是个玉面郎君。家住在洛阳,比我大十三……”
……
“姜八哥,像个夫子实则最有心计,在姑苏任上,任长史……”
云雾山下,沈缨在姜宴清怀里,知道了姜家九子,子子不同,皆为才俊。
传闻的不和,其实是兄友弟恭。
原来他们都知道小九弟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儿,是蜀南最好的仵作,是他珍之护之的女子。
“阿缨,他们都想见见你。”
“嗯。”
“大哥说,我的婚事,他做主,他专门寻了长安最有名的人,来永昌说媒。”
“大人,刚才的山石之盟,我心里已经当作是你我之间的婚典了。”
沈缨紧紧抱住姜宴清的腰身,她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口,她不要那些须臾繁华的盛典。
她只要他,“大人,云海为聘,天地为父为母,世间万物,皆是见证,这于我而言,足矣。”
姜宴清了然,拥紧了沈缨,良久,他涩声说,“君子一诺,千秋万世,阿缨,我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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