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人,死者身份可查清了?”沈缨一进门便问。
  姜宴清刚将主簿等人打发走,还未来得及喝口水就见沈缨大步进来。
  于是他放下茶碗,向后靠着椅背看着她,启声问道:“你有何推论?”
  沈缨见姜宴清只问不答,应该是对她缺乏信任。
  于是将脑中思索的事又快速捋了一遍,上前认真回道:“泰仪坊发现的那名死者不是盗贼,尸身没有攻击伤,没中毒痕迹。民女推断,他是病死。”
  “此人生前沉疴已久,腿部病症极重,不可能独自翻墙偷窃。即便有同伙相助,还搭了梯子,以他的状况,不可能在翻墙落地后,身上衣衫一丝灰尘都没沾到。”
  “此人亡于饭后一柱香之内,肚子里有未化尽的药汁、点心、肉糜、果籽等物,可见是有人接济照料,加上他里外衣衫都有清洗缝补的痕迹,也不像是流浪乞讨的人。”
  “那间荒宅,或许是他巧合下找到的寄宿之处。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大人请看。”
  她将从死者肚子里取出的几片彩纸碎片放到木案上,上面还沾着花生碎粒。
  她用一根木棍拨开,解释道:“这种纸是棺材铺、纸扎店专门用来做纸扎的,比寻常纸张更厚更韧,色彩更为浓艳。”
  “此人能误食进肚里,应该是食物被这种纸包裹。所以,给他送食之人很有可能与凶肆的某些人有关。”
  姜宴清听得认真,待她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推到她跟前。
  “这是那条巷子内所有户主在县衙档案中的记录,你母亲保存的那座宅子户主名为董旺,是个哑巴,他在凶肆一间名为瑞祥斋的纸扎店做匠人,是祖传手艺。”
  “五年前,他离开铺子,从此没有音信。据那掌柜回忆,董旺是冬至那日向他辞行,走时十分高兴,告诉他要搬到洛阳城。”
  沈缨皱眉思索,疑惑道:“冯县令之女不会无原无故地让我母亲保管一个住址,那宅子里定然有蹊跷。”
  她凝神想了片刻,再说道,“按照杜鸾检查出的痕迹推测,董旺五六年前住在那儿,但只住了那宅子的半间屋舍,正经主屋则锁着。所以,他或许只是个守宅人,真正的户主另有其人。”
  “守宅人……”姜宴清陷入沉思。
  第十六章
  永昌地处西南边陲,临近外域城邦,守着外域商道,又有水运商路联通南北,海□□通八达,加上连年有学子入仕,地位节节攀升。
  每年向上缴纳的赋税比蜀中其他县城多出十几倍,故而他这个县令是六品,只比长安周围的县令低了一阶。
  近几年,商户发达,便到长安、洛阳等大城做生意,官员升迁至京中也会举家迁移,所以,有不少人家就把老宅托付给一些可靠之人照看,看宅守院的人便被称为“守宅人”。
  这些人多少与主家是有些关联的,只有这样才得以延续信任。
  姜宴清若有所思地看着杜鸾重新绘制的八号宅的院落构造图。
  杜鸾说桂树底下埋着不止一具尸身,或许就有这个董旺?
  沈缨见姜宴清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院落图,斟酌片刻后说道:“或许,您也可以借助芙蓉黑市的力量,寻人这一项,黑市里有很厉害的手段。否则,十日之期,单就寻这些人就花掉大半……”
  姜宴清抬眼看过来,沈缨已不止一次提及芙蓉巷,这让他颇为不满,于是警告道:“沈缨,本官做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沈缨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不敢”就低下头。
  姜宴清如此抗拒借助黑市力量,可见他是要用这个案子彻底压制芙蓉巷。
  只是,她不知道姜宴清还有什么绝招,能有这般自信。
  “民女明白了,定不会乱传。”
  沈缨郑重承诺自己绝不会泄露消息,见姜宴清没有其他吩咐便起身告辞。
  但她并未回家,而是去凶肆走了一遭。
  既然已经掺和了鹰卫旧案,她就不会等着姜宴清推一步走一步。
  论头脑心计,她自愧不如,但论人脉手段,她自有姜宴清比不上的门路。
  沈缨谨慎地在凶肆穿梭,左拐右拐来到一间租赁丧葬仪仗的铺子,周氏租赁行。
  她与掌柜相熟,早在她知道那宅子里住着董旺就托了掌柜问询,今日正好来看看都有什么消息。
  铺面不大,后头连着一个小院,里头停放着车舆、翣扇等大件,可租用,有时他们接了收尸安葬的单子,自己也用。
  总之,这一片铺子里,这一家是生意最好的。
  外面的铺面里堆放着一些陪葬的冥器,镇墓兽、陶人、陶兽或是一些普通玉器、瓷瓶,架子上还有寿衣、冥币等,这些都是卖给普通人家的东西。
  价格实惠,工艺尚可,但凡不逾越规制,官府是没人管的。
  她穿过满屋子丧葬之物,在后院的屋子里找到掌柜。
  掌柜姓周,诨名黑鬼,他人长得黑,面上又有几分凶相,还做这等营生,所以外人看他总是有些惧怕。
  但此人其实性格温良,心肠也好,沈家有难时,他帮了不少。
  因为他自黑市而来,手上门路很多。
  沈缨这些年从他手上接了不少单子,虽然都有些危险,但赚得雇银却很丰厚。
  他手上端着箩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色彩艳丽的羽毛。
  “上次租的那家人出殡那日打起来了,真是倒霉,还将我铺子里的那柄翣扇碾坏了,我再去做一柄,你找黑娃,你想打听的事都我都给你收起来了。黑娃在里头,你寻他就行。”周掌柜说完就到院子里修翣扇了。
  “好”沈缨往里走。
  后院的屋子里摆放着许多陶甬,大多是刚从窑里取回来的,都是素面做工也粗略,。
  黑娃是周掌柜铺子里的伙计,也是他的从黑市领出来的孩子。
  他正蹲在凳子上给一尊镇墓兽涂色,兽眼被涂上了黑金漆。
  黑娃嘴里咬着几支笔,脸上沾了彩漆,画得极为认真。
  见她进来黑娃扭头冲她笑了笑,指着木案上的匣子比划了一下,随后又继续画。
  沈缨与黑娃相熟,也没避他,在旁侧寻了个矮凳坐下。
  她仔细查看这里搜集来的关于董旺的零碎消息,看一张烧一张。
  董旺这人简直无趣至极。
  他像一个鬼魅,无声无息地活在世间,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个鬼样。
  阴郁、古怪、独来独往,若不是手艺好,没有地方会接纳这样一个人。
  收集来的消息,大多和姜宴清说的差不多,零零碎碎,不怎么有用。
  她看到其中一条,连忙坐直身子细读。
  董旺竟然还有个弟弟,同他相差十岁,活到二十一便因急病没了。
  他弟弟生前与一青楼花娘相好,那女子离开永昌前扔下一个不大聪慧的儿子。
  那侄子右腿天生残缺,董旺将其托付给一对农家夫妇照料,自己则时不时去探望。
  因为董旺这个人实在是谨慎,人又默默无声,以至于这些旧事很少有人知晓。
  侄子娶妻那日,他很罕见的出门买酒,还与一乞丐透露了自己的高兴事。
  也正是这一次被有心人留意,进而挖出这些消息。
  按时间算,董旺侄子今年四十又三,娶妻李氏,已移居洛阳多年。
  信上说这个侄子的女儿如今已十八,久未定亲,貌丑愚钝,似乎有回到永昌说亲的打算。
  查到这个消息的人还留了那侄子一家住址。
  沈缨反复看了几遍,视线落在“久未定亲,貌丑愚钝”这几个字上,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甚至觉得,董旺或许真能给他这个侄外孙女儿寻个郞婿。
  毕竟,当年他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安顿好了那个傻侄子。
  将所有信纸燃尽,沈缨又付了一笔银钱,来买三个消息。
  一是董旺侄子一家的消息,二是冯华在任上时发生的奇怪事。
  她想知道鹰卫经过永昌的那段时间,究竟有什么异常?
  冯华作为一府县令到底参与了什么?
  还有一个消息便是杜鸾,她想知道杜鸾从诏狱出来后的行踪。
  黑娃接过纸张看了一眼,指着杜鸾两个字说:“他从诏狱出来后便将自己先前藏匿的银钱全部取出,然后去芙蓉巷听蓉娘弹琴。只一次,他的全部积蓄便没了。”
  说着便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沈缨拿来一看,竟是个宅院的位置。
  “现在,他就住在蓉娘名下的一座老宅子里,那宅子对外说是大凶之宅,需人气洗屋,杜鸾便住了进去。他并不知道那宅子的来源。”
  沈缨了然道:“果然,永昌的一草一木都瞒不过芙蓉巷。蓉娘……什么都知道。”
  知道杜鸾在这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询当年的鹰卫一案。
  所以,蓉娘对他有所关照。
  看来,姨母一家的案子,只要杜鸾不松口,不去查,凭她沈缨自己去扑腾,根本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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