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中陆平不过是因为其背景简单,机敏灵活,有几分傲气。
指派其先一步到永昌县探路也和信任无关,只是考验而已。
如今看来,此人能力尚可,心性不定,不过才两月就被人动摇,实在难堪大用。
姜宴清心思转了转,对后侧的人,说道,“陆平,你来。”
“是。”陆平上前行礼,应了一声便走到沈缨身侧站定。
沈缨侧头看了眼陆平,正是先前花园中为姜宴清捧衣的男子。
年纪二十上下,面相端正,背挺得很直,神情中隐隐有几分清高。
郊外刺杀时此人并不在场,看来是先一步替姜宴清到永昌县探路。
林致此时把人请出来,到底是要向姜宴清示好,还是示威呢?
看来身在狼窝四面楚歌的人不止她一个,姜宴清的处境也不见得多好。
眼下,她唯有步步小心了。
林致将一切吩咐妥当,见姜宴清面色淡淡,未出声干涉,便以为姜宴清识时务,心中满意。
他起身走到门前向各家主行礼,说道:“事出突然,还望各位海涵。林某相信官府定能查明真相,严惩凶手。眼下案子尚无定论,劳烦诸位移步中厅,约束随从,配合查案,林家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应和了几句,林致一一回礼,从容不迫尽显族长风范。
他又看向徐县丞,沉声道:“徐县丞,沈姑娘虽嫌疑甚大,却也不能武断,定要仔细审查,林府上下定全力配合府衙捉拿真凶。”
徐县丞面色肃然,施了一礼,又看向姜宴清,恭敬道:“大人,下官已将县衙差役都调来林府,您可随时差遣。”
姜宴清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淡声道:“徐县丞辛苦。”
“下官不敢。”徐县丞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连忙推辞,转身出了屋子。
他这个人出身寒门,考了半辈子科举,最后才得了个小官儿,骨子里对高门大族既有羡慕又有畏惧。
姜宴清出身国公府,家世贵重,御赐官职,虽年纪尚浅,但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上峰,他并不想得罪,但他也惹不起林府。
所以明知调遣那么多衙役过来不合礼法,却也只能装糊涂,夹起尾巴做人。
外客随着徐县丞走后,林家几位主子也陆续起身,林玉泽面色极差,被人搀着才能起身。
姜宴清端坐在位置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佛珠,白玉菩提明润悦目,相击有清脆的声音。
他垂下眼帘,似乎在凝视上面的纹路,整个人寂静无声,连衣角都纹丝不动。
而就在林玉泽过来行礼告辞时,他忽然出声,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林公子身上的伤,已半月之久,是在何处所伤?”
姜宴清轻飘飘的一句,吓得林玉泽跌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伤是新伤。”
姜宴清也没反驳,而是看着他拇指上缠得厚厚的布条,说道:“今日,本官暂且不追究此事,待此案了结,你须亲自解释。”
说罢,他不再看林玉泽惊愕的神情,继续捻动佛珠。
林致面色凝重,看向林玉泽,见他眼神躲闪,便知其中必有蹊跷。
但新县令身后的势力他还没摸清,不想撕破脸,于是施了一礼,郑重道:“林某定会约束族中众人。”
姜宴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后又看向沈缨,说道:“你若无罪,本官还你清白,但本官绝不容小人伎俩。”
沈缨对上他的视线,只感觉到一股寂静的冰寒,四肢百骸顿时僵硬。
她垂下眼帘,应了一声,“是”。
众人尽数离去,屋子里恢复了清净,但因为在场的几人各怀心思,气氛依旧紧绷。
“验尸。”姜宴清走到沈缨跟前,示意她开始验尸。
沈缨应了一声,立刻蹲在林婉柔身侧,借着衣袖遮掩搭上她的手腕。
怎么会……脉象全无?
她又查看林婉柔眼睛,瞳孔涣散,已无生机。
尸身冰凉,下颌骨开始僵硬,竟呈现死亡半个时辰的状态。
若按照尸证推算,她入府听到林婉柔疯言疯语后,进入林玉泽院落,出来之后杀死林婉柔,前后恰好半个时辰左右。
设局之人好算计,这是要把所有罪名推到她头上了。
沈缨缩回手指,强自镇定。
她缓了缓神,迎着姜宴清探究的眼神,镇定道:“大人,民女有件事想请教柳大夫。”
姜宴清不置可否,只侧目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她径直往尸身走去,蹲下身查看。
沈缨走到柳无相跟前,诚恳道:“半月前,我曾向柳大夫询问家父病症,那时您说此症可治,但药材昂贵,需一千两银。如今,我已筹齐银两,不知您何时可以医治?”
柳无相面露难色,八字眉迅速聚拢,叹息一声:“令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老夫无能为力。”
“你都没看到我父亲,怎知油尽……而且,先前分明说可以治愈!”沈缨压着怒气,声音已嘶哑。
柳无相却坚决道:“姑娘,另请高明吧。”
沈缨回头看了眼尸身前的姜宴清和陆平,逼近柳无相,低而快速道:“大唐律例明令禁止的药材,德春堂却大肆收购后拐道西域商路,将药材改头换面转手再买入,售往各地高门大户。”
“长安刑部侍郎府、太子詹事府、光禄大夫赵府……你们的销路不下三十条,你以为做得够隐秘?”
“还有你柳无相,你私自给彭县刘府庶子的那副七圣汤,名为补药,实则是毒,你是杀死刘家嫡子嫡孙的帮手!”
她说得很快,眼见柳无相眼神慌乱,她缓了声音,祈求道:“只要您能治好我爹,这些事我定然守口如瓶,而且……”
“沈缨!”
柳无相打断她的话,紧紧盯着她,沉声道:“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说罢不再理她,走到陆平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沈缨没想到这般威胁他都无所顾忌,可见料定了她必死无疑。
她心中恨极却无计可施。
她不顾生死来林府这一遭,就是因为柳无相信誓旦旦地说能治愈父亲的病。
她真的信了千两银能买父亲的命。
无奈、愤怒、憎恨在她胸口聚集,似有烈火焚烧。
但她不能胡来,如果父亲没有福运,那至少她要尽快脱身,送父亲最后一程。
压下怒气,沈缨迅速进入验尸流程。
尸身的异状她虽震惊,却不敢表露半分,这里没有人值得她信任。
她快速从腰间取出薄薄的护手皮套,这是霍三师父送给她的稀罕物,是沿海一种鱼皮所制,既不沾血又能隔离尸毒。
随后又从腰袋中取出一卷验尸的器具,都是些精致小巧的小刀小棍,整整齐齐排列着,每一个都擦拭得极为干净。
姜宴清起身退开,沉默地看着她动作。
他察觉到沈缨的异状,她的手在抖,她在慌张什么?
沈缨余光看到那几人就在不远处,她知道那几双眼都在盯着她,等着抓她的错处,看她陷入死地。
她紧攥着一柄小刀,骨节泛白,刀锋折射着烛光,显出幽幽冷意。
她垂头正对上林婉柔了无生机的面容,那是人世间找不到的颜色,灰败、死寂。
她将尸身的头扶起,仔细查看头骨,脑后无伤,额头有一处红痕,看形状是撞到硬物所致。
擦掉尸身脖子上凝固的血迹,血洞和划痕清晰地呈现出来。
划痕三寸有余,并不深,前深后浅,不平滑,只皮肉外翻看着可怖,粗略看去像被刀划伤。
用两根细棍撑开伤口,仔细观察后发现这是被尖头的器物划伤,比如锥子、粗针之类,血洞也是如此,被尖锐光滑之物刺中,入肉半寸有余。
这些伤,虽看着凶险,实则不足以致命。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物,那就是尾部特制成尖细状的簪子。
虽然寻常簪子怕伤人尾部都会制成顿形,但总有特例,比如她手上的那根白玉凤簪。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甚至还用那只簪子刺杀了一个蒙面人。
她抬头看向姜宴清,他垂眼看过来,却未看她,而是看向她发间露出的一点莹白。
虽未发一言,但她知道,这人定然也猜到了。
沈缨心里暗叹姜宴清的敏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
她乍然间想到了什么,对陆平说道:“烦请陆大人替民女写验尸笔录。”
陆平看向姜宴清,见其微微颔首,这才向林府的下人要来纸笔,坐在旁侧仔细看沈缨验尸。
沈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快而清晰地说道:“验,女尸,身长五尺六寸。”
“梳望仙髻,戴金莲花簪,桃花簪二,插梳二发有凌乱,银红色襦裙,袖、领破损,尸身位于木案西南三步处,身下无物,仰卧,周围无脚印,无打斗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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