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苏祈春的目光终于转了转,转至陆之山的手上,她盯着玉瓶,不肯去接。陆之山像猜出她的意思,肩膀塌下来,缓缓转身,将玉瓶放在桌上,之后缓步走到冰天雪地里。
今年真是好大的雪。
陆之山走后,苏祈春便去了杨夫人的屋里,一整日都跟着杨夫人绣帕子,杨夫人瞧出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了几次,苏祈春都不肯说,最后只得作罢。
到了午后,李夫人破天荒地来觉明院看望杨夫人,说话间,李夫人眼睛直往苏祈春身上瞄,渐渐看出苏祈春的不对劲儿来,她思索一番,只以为苏祈春在为着施之谓那事儿伤心呢,她心里冷笑,忍不住再添把火。
“杨姐姐,有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么?”李夫人压低了声音说。
杨夫人忙着手里的针线活儿,闻言抬头,问:“什么事儿?”
李夫人道:“施家正在张罗着给施之谓定亲呢,真可惜。”
杨夫人已听说施家认苏祈春做妹妹的事,自然明白施家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可惜的?”她的女儿总能找到中意的,错过了施之谓她倒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
“怎么不可惜?”李夫人慢悠悠地道,“施家是多好的人家啊,你说咱们纤纤,非要要什么药材,我可是听说,当日那镯子可是施家传给儿媳妇的,施家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杨夫人笑笑,“便是传给儿媳妇的又如何?纤纤还小,不可能那么早嫁人的。”
“那又如何?”李夫人摇头晃脑的,“若真是相中了,施家也会等纤纤长大的,再说了,这婚事本来就要办个一年半载的,其实纤纤这岁数也该张罗起来了,可惜啊!”
杨夫人冷冷地扫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见无人理她,又接着说:“你说纤纤非要要那个灵药干嘛?对了,”她转头对苏祈春说:“纤纤,那灵药灵不灵?陆之山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能看见了?”
苏祈春正在绣一株梅花,洁白的帕子上,红色丝线缠绕,她闻言,针猛地扎进去,正扎在她的指尖上,鲜血很快晕成一片,染在帕子上,倒真像朵梅花。
苏祈春低着头,红肿的眼皮低垂,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没有。”
“没有啊?”李夫人哑然失笑,当日苏祈春出尽风头,最后却因为陆之山的病丢了施家的青眼,好容易换来的药,竟然一点儿用都没有,她想到这些只觉得好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那药拒了施家。”
李夫人说得千回百转,好似真的很可惜这件事一般,可苏祈春却听得心里塞塞的,双眼无神地望着手中的帕子。
杨夫人被李夫人说得也觉得可惜起来,施家家风清明,是个好人家,若能嫁到他家,不说别的,定然不会受苦受委屈,待李夫人走后,她试探地问苏祈春对施之谓的看法。
苏祈春捏着手指上的伤口,淡淡道:“之谓哥哥很好。”
她听了李夫人说的话,心里有点儿明白过来施家的意思,包括施之谓最后跟她说的那几句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坏人,没治好陆之山也就罢了,还连带着伤了施之谓的心。
“之谓哥哥好像一点儿都不想让我做他的妹妹。”苏祈春鼻子酸酸的。
杨夫人听了,心里想着或许还有机会,于是道:“那你呢?”
苏祈春的指尖传来阵阵的刺痛,她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我……我只想治好山哥哥的病,为什么连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达不成?”她已经没能治好杨夫人的病了。
苏祈春趴在桌子上,肩膀颤抖,哭个不停,杨夫人拍着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告诉她,世间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事是人做不到的,可她又不忍心在此刻戳穿,只能默默地陪着她,也不再提施家的事。
晚饭苏祈春只吃了几口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披上衣服,走到桌前,泠泠的雪光照在桌面上,像铺了一层水。
她燃起灯,翻开一本医书,正欲看时,手肘却碰到一个玉瓶,苏祈春挪眼看过去,愣了一瞬。
玉瓶静静地躺在凄冷的雪光下,闪着浅碧又寒凉的光,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静静的冷冷的。
苏祈春伸手捏住瓶身,冰冷便顺着指尖传过来,一点一点爬满她的全身,她看了许久,忍着冷,仔细地辨认着瓶身上的字。
“冰肌膏”
湛江县气候温暖,人人都爱用这冰肌膏消肿止痛。
苏祈春盯着这几个字,指尖颤抖,红肿的眼里再次滚下颗颗泪珠,她今日清晨一觉醒来眼就肿了,之后转眼就看见了陆之山,她记得,陆之山平日不会那么早来觉明院的,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的泪水滚在苍白的脸颊上,乌黑的眼眸被水沁得水汪汪的。
她从妆奁里拿出镜子,照着自己,红肿的眼睛过了一天都还未消下去。
她取出一些冰肌膏,一点点敷在眼上,凉凉的触觉顺着眼皮蔓延到胸膛,再冲破一切障碍流进心里,冰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再也握不住冰肌膏,丢下玉瓶,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大雪映出白霜般的月光,照出苏祈春脸上的泪痕,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穿着一件单衣奔跑在雪地里。
她本该觉得冷,她的脸和手都被冻得红红的,可她的心是炙热的,燃烧得她快要炸开。
她后悔地想,她不该迁怒陆之山的。
陆之山已经很可怜了。
她的山哥哥不应该被那样对待,她做错了。
夜风吹起地上的雪粒子,灌进苏祈春的领口里,她浑身止不住地颤,可她脚下的步子却一点儿没停。
她跑至月雪阁,站在门口,心跳如擂。
第26章 错与悔
月雪阁大门紧闭,周遭静悄悄的,苏祈春站在门外,眼里含着泪水,双手不停地拍着月雪阁的大门,大喊着“山哥哥”。
她声音凄凉可怜,里面犹夹杂了些因寒冷而带来的颤抖。
她流着泪,红肿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嘴里喃喃道:“山哥哥,你开开门呀,纤纤错了,纤纤不该那么对你的,纤纤好后悔。”
风吹着她单薄的身子,也连带着将她的声音也撕扯殆尽。
月雪阁里,陆之山听着苏祈春的声音,被烫伤的惨白眼皮犹泛着淡红的光,他下意识地往外走,却被一个身影拦住。
“你要去做什么?”陆重沉着脸看着他。
苏祈春的哭声弥漫在漆黑的夜里,环绕着他,拉扯着他,他试图绕过陆重,往屋外走去,却被陆重再一次拦住。
“滚开。”陆之山掌风扬起,内力在手心中汇聚,他神情冷冽,看得陆之山忍不住双脚发麻。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事?”陆重强忍着惧意,“你不要忘了,你不是真正的陆之山。”
“那又如何?”陆之山的脚步不停,耳边小女郎的哭声呜咽,占据着他整个心跳。
他掌力惊人,轻轻一下,便足以让陆重倒地。
陆重被掌风击倒,捂着胸口,踉跄着跌在门板上,他瞪着双眼,嘴角落下几滴血丝。
“站住!”陆重擦擦嘴角的鲜血,望着陆之山的背影道:“那又如何?你是个假的陆之山,是个假表兄,你说会如何?”
陆之山停下脚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白茫茫雪地里,他微微侧脸,表情冷漠。
陆重直起身子,忍着胸口的剧痛走到陆之山面前,“你不要忘了,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陆之山,没有陆之山的身份,苏祈春会这么对你吗?会给你治病吗?”
“你不该和苏祈春走得那么近的。”陆重盯着陆之山,“你能拥有这些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此时你想出去,当然可以,但你要想好,出去之后怎么办?我不会允许一个假的陆之山和苏祈春走得那么近。”
陆重回想起苏泽兰同他说的施家的事,脸沉下来,他冷冷道:“我希望你明白你的身份,你是个假的,你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如果苏祈春知道真相,她会和我一样嫌弃你,所以,”
夜风透过窗户拂过陆之山的脸,陆重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好好做好陆之山。”
陆之山立在原地,苏祈春撕心裂肺的哭喊穿破阍暗的浓夜,直冲进陆之山的耳朵里,毫无阻拦地爬进他的胸膛,直钻进滚烫的心里。
可陆重的话却像一把利刃,直戳在他的心上,他忍着疼,开口道:“可是她哭了。”
苏祈春哭了,那个总是爱笑总是笑意盈盈的小女郎哭了,陆之山不想让她哭,很不想很不想。
陆重本以为陆之山会说出一堆的话来反驳他,可他却没想到是这句,话已至此,他想的却还是苏祈春,但也因为此,他更要阻拦。
陆重瞪着他,言语凛冽,“她哭了也与你无关,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和她走太近对谁都不好。”
冬日的风总是不停,今夜的尤其如此,一道道风像是一把把薄薄的利刃,从四面八方而来,让陆之山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