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谢谢之谓哥哥。”苏祈春接过药材,欣喜万分。
施之谓低头看她,不见她有伤心神色,有些丧气,但还是艰难开口,“纤纤妹妹,想认我做哥哥吗?若是不想……”
“纤纤想。”苏祈春睁着忽灵灵的大眼睛,眼里没一点儿犹豫。
施之谓不死心地继续说:“若你不想,我们可以不做兄妹。”
苏祈春听不懂施之谓的话,摇头,“我很喜欢做之谓哥哥的妹妹。”
施之谓被她的这句话打击得心都碎了,他望了会儿苏祈春,无奈叹气,自我安慰着也许苏祈春年岁小,不懂他的意思。
若说苏祈春一点儿不懂,那自然不可能,但她确实懂得不多,就如此时,她窝在苏老夫人怀里,手里抱着那盒药材,笑个不停。
看着苏祈春这模样,苏老夫人心里也打鼓,试探地问苏祈春对陆之山的想法。
苏祈春想也没想,就说:“山哥哥是我的哥哥,还是我的病人,我关心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况且,山哥哥生了那么重的病,我身为大夫和妹妹怎们能不多挂念挂念他呢?”
这话苏祈春说得认真,说得诚实,连苏老夫人都觉得毫无破绽,也因此苏老夫人才总算放下心来,心里不免鄙夷施家人太风声鹤唳,小题大做,不过,事已至此,做兄妹也挺好的。
马车声辘辘地碾过积雪的地面,踏着月光来到苏府。
苏府里,苏知辛夫妻二人连着陆重一家,以及苏三爷一起吃了顿饭,许是过节的缘故,今日这顿饭吃得格外的好,格外畅意。
酒饱饭足后,陆重三人走在回月雪阁的路上,陆重喝了不少的酒,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的,苏泽兰扶着他,担忧地看着他。
月光下,两人相依相偎,相互搀扶,恩爱异常。
陆之山走在两人的身后,孤零零的一道身影落在两人的影子旁,萧萧瑟瑟,冷冷清清,只看着便叫人觉得冷。
他的人也是冷冷的,眼上蒙着布,分明是个盲人,却无人给他指路,无人引他行走,他却不说话,默默地听着风声,凭着风在路上的轨迹去寻回去的路。
可他终究是个盲人,看不清路,难免走错,前面的两人已不见踪影,他摸索着继续走,却越走越偏,来来回回寻了许久,才又找到熟悉的轨迹。
风吹红他的耳朵,他回到青松树下,拢起手中的兔儿灯,兔儿灯微弱的光点亮手心,温热的暖流缓缓摇晃,星河一般撞击着手心。
他低着头,像在看这个兔儿灯,嘴角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可就是这点笑,让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如一汪清泉里的一朵桃花,亦如春风十里中摇曳的柳叶。
夜很静,但他却仍能听见极微小的声音,甚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他听着,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变浓,像晕染的墨。
“叮铃铃铃”
一连串铃声从月雪阁外传过来,小女郎奔跑的脚步声撞击着陆之山的耳膜,他放下手中的兔儿灯,重又变成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山哥哥!”苏祈春跑得小脸绯红,额前的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她抬头望着陆之山,口中喘息连连,“山哥哥,太好了,你还在等我。”
虽然只是一天没有见,但苏祈春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见陆之山了一般,她还真有些想他了。
她跑了一路,累得站不住,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见桌子上燃着的兔儿灯,兔儿灯灯火微弱,几乎要灭掉,她举起兔儿灯,对陆之山说:“山哥哥,兔儿灯快灭了,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陆之山转身坐到桌子的另一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像是否认。
苏祈春却不信,嘟着嘴,“纤纤不信,山哥哥一定是在骗我。”
不知怎得,苏祈春就是有这种自信,圆圆的月亮落在她的黑瞳里,亮得可怕。
陆之山抿着嘴,整个人笼罩在清冷的月光里,其实他实在没有等很久,但又好像等了很久,好像苏祈春不在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等她。
苏祈春坐到陆之山的身边,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顾自地说起来今天的事,她说到施府,说到施之谓,又说到施清荷,最后说起了曲余青。
陆之山默默地听着,听到曲余青舞剑的时候,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颤抖了下,他听到苏祈春激动的声音,心里有些酸。
“山哥哥,你知道吗?曲哥哥舞剑舞得好厉害,就好像和那把剑融为一体了一般,灵动飘逸,举世无双。”苏祈春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
陆之山听得心里酸涩难忍,指尖忍不住地颤。
苏祈春说了半晌,回头看陆之山的脸色越发地白,心里一阵疼,伸手碰了碰他颤抖的指尖,轻声道:“山哥哥你怎么了?”
陆之山指尖一阵烫,他将手缩回袖中,别过脸不去看苏祈春。
“山哥哥。”苏祈春挽住陆之山的胳膊,“你生病了么?”
苏祈春摸了摸陆之山的脉搏,除了心跳的快一点儿,别的没什么毛病,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望着天,“山哥哥,今天是上元节,是一个月中月亮最圆的时候,也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时候,而且,今年的这个上元节格外不一样哦。”
陆之山动用内力,才压制住心底的酸涩,可喉咙里翻出来的涩浸在口腔里,让他难忍难挨,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了想,今年的上元节有何不一样。
苏祈春看着陆之山茫然的样子,勾唇笑笑,一脸得意地说:“山哥哥猜不出了吧?”
陆之山冷冷地沉默,也不写字,苏祈春就只当他不知道了,笑着说:“今年的上元节是山哥哥陪纤纤过的。”
陆之山拧眉。
苏祈春望向陆之山的眼,郑重地说:“有山哥哥陪纤纤过上元节,”苏祈春顿了顿,瞬间眉开眼笑起来,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纤纤真的很开心。”
第24章 两世缘
小女郎的笑声轻轻的,柔柔的,许是奔波了一天,声音里还带着些疲累。陆之山静静地听着小女郎的话,冷白色的月光透过青松树的树隙照在他脸上的白布上,他一瞬间平静下来,喉咙中的酸层层消退。
“山哥哥,不知道为什么,纤纤总觉得你很亲切,你说,”小女郎抬起明亮的眸子,注视着陆之山,“我们是不是上辈子就见过呀?”
“我们是不是从上辈子起,就是兄妹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纤纤真的要高兴坏了,原来纤纤上辈子就遇见山哥哥了。”
手臂上贴着小女郎肉嘟嘟的脸,她像是困了,声音越来越低,时不时地打着哈欠,头不住地往下滑,陆余青伸手揽住小女郎快要滑下去的一颗脑袋,手心却被小女郎满头的珠玉硌到。
他顿了顿,将小女郎的头扶正,冬日的风钻心的凉,拂落小女郎的发丝,细细柔柔的发挠着陆之山的手,止不住地痒。
陆之山小心地扶着小女郎的脑袋,生怕惊扰了她,一只鸟儿在树上扑腾翅膀,小女郎晃了晃身子,陆之山不敢动弹,像等着水面涟漪消散一般安静地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小女郎平稳的呼吸落在他的臂弯,他又等了会儿,等小女郎彻底熟睡时俯下身子,将小女郎背在背上。
许是感受到陆之山的动作,小女郎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微微地半睁着眸子,瞧着这个将自己背在身上的人,大雪地里,他身姿欣长,长身玉立,与这洁白冰雪融为一体。
“曲哥哥,是你吗?”小女郎说的话含糊不清。
月光下的陆之山停了停,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风肆意地在他耳边刮过,刮得他耳朵生疼。
他朝着觉明院继续走,身后的小女郎呓语着,“曲哥哥,你舞剑舞得真好。”
圆圆的月照出陆之山沉沉的脚印。
“可是我一直想和你说,我有一个哥哥,他若舞起剑来,一定也很好看。”
陆之山的脚步慢下来。
“可是他不能。”小女郎的声音忽地低下来,浑身抽动着,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
“因为他看不见。”
“我想要治好他,很想很想。”
“可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小女郎窝在陆之山的脖颈处,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温热,一点一点地烫着陆之山脖颈上的皮肤,接着又顺着衣领流进来,一路滚到胸膛里,滚成蜿蜒的曲线,最后像万江入海一般汇集到心口上,压得陆之山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张张嘴,一股剧烈的风便灌进他的嘴里,连着小女郎的哭声,连着他心脏的呐喊,他好想安慰安慰背后的这个小女郎,告诉她,你不要再哭了,山哥哥不怕看不见。
可陆重的话,他许下的誓言,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是个骗子,他不能说话,也不该说话,他就只能默默地,像个不存在的人一样,哪怕他真的很想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