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翠翠,你怎么下了山?”
翠翠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白了一眼傅明,笑吟吟地对着余淮水:
“你下山好几日,寨子里的大伙都惦记你,怕你出事找了个空档把我塞了出来,让我出来瞧瞧。”
“可我挨个去了大当家几个哥哥家里,都说没见到你人,我就去了茶楼,楼里的小丫鬟听我说是找你,便带我来了。”
宝环正跟外头一个小丫头聊天嬉笑,应当就是带翠翠来的那一位。
“寨里现在怎么样?”
“嗯... 寨子还被那伙衙役围着,每日都要搜上几遍,他们手脚不干净,偷了好些东西。”
翠翠怕余淮水跟着忧心,连忙找补:“不过我们都聚在一起,人也没事,粮食省着些也能填饱肚子,那些盐... ”翠翠压低了声音:“他们也还没找着。”
这算是个好消息,朱有德还没有狗急跳墙,做出屠戮寨子的事来。
“瞧见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翠翠拍着心口,打量着四周的物件内饰,只觉得光彩夺目,一看便知不是平常人家:“这儿是哪啊?淮水你怎么在这儿?”
余淮水太久没说这样多的话,乍然开口嗓子竟有些哑,连忙咳了两声清了清嗓,继续道:“... 这里是王府。”
“王府?”翠翠惊讶地瞪大了眼,顾不得再看那些精巧的物件,追问道:“那王爷答应救大当家了吗?”
屋里屋外霎时安静了下来,傅明见余淮水嘴角都在哆嗦,心知他是演不下去,连忙拉着翠翠往屋外走:“先别说那个,你这身上也太脏了,还有伤,先随我去处理。”
翠翠也瞧出些不对劲来,余淮水那副模样明显是出了什么事,可还跟自己较着劲,不想要她担心,是硬挺着装作没事呢。
她怕惹了余淮水伤心,不敢深问,只得跟着傅明往外去,好从这个自称哥哥的人口中打听一二。
屋里只剩了臧远与余淮水两人,今日阳光正好,是冬日里少有的好天气,宝环一早就支起了窗,和煦的风吹进屋里,扑在余淮水满是泪痕的脸上。
不怪翠翠瞧见他就心惊,余淮水几乎瘦脱了像,下山时还能填满的袖口,此时已经空了。
“淮水。”臧远开了口:“你这样,他也不好受。”
“...嗯。”余淮水抹了抹眼,将目光望向窗外艳阳的天:“这几日多谢你,过了今日,我们就启程离开。”
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好的,留下难免触景生情,臧远明白这个道理,起身出门去喊傅明来打点行装车队,好平安地送二人回乡。
第40章
天光大亮, 王府门前后列起了三辆马车,两马载人,一马拖物。
寨子回不去,余淮水在王府也没什么能带走的东西, 傅明私下里托人去牢里分批赎了小厮, 几个原本当自己没了命的下人感激涕零, 这回若是再遇土匪,他们也敢斗上一斗了。
原本臧远是备了一车厚礼要余淮水一并带走的,可这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东西,余淮水只看了一眼,便要傅明去退还了。
傅明私下里告诉了翠翠实情, 这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大哭一场,隔日便去找了余淮水告辞, 说她爹娘奶奶还留在寨中, 王家妹妹还有一众好友更是割舍不下,她定要回去报信,好让大家早做防范。
傅明劝她别去,一个姑娘家只身回那被衙役包围的土匪寨,先不说这一路会不会遇上豺狼虎豹, 若是那些狗衙役生出什么坏心,真是哭也来不及。
翠翠大闹了一通,傅明拦她她就打, 宝环拦她她便哭,如何也不消停。
最后闹到余淮水都找来了,屋门一关,也不知与她说了什么,闹得天翻地覆的翠翠竟改了口, 说要随余淮水一同返乡,再不提什么回寨的事。
此时她正背着个小小的包袱,骑着大黑列在马车旁。
傅明长了教训,这次出发聘了一队镖师护送,几个高壮的汉子骑马并行,让人一瞧便安心不少。
时至晌午,告别了送行的臧远,余淮水终于出发了。
他们走的静悄悄,臧六江的死讯还未传到其余的几个哥哥耳朵里,便更没人知道余淮水要走的消息。
这一趟是要回到中原,出了这样大的事,傅明也不想余淮水拖着疲累的身子啃那些酸书考什么科考,带回去好好将养两年再做打算。
傅明与余淮水说了行程,他也没有异议,只是蔫蔫地靠在马车侧窗上往外漫无目的地望。
余淮水像是丢了魂儿,坐在那儿的只是个空空的躯壳。
马车吱呀吱呀,从石板路晃到了山林土路,对面的余淮水一直攥着手里的那只金圈,腰上还别着一把从未见过的苗刀。
傅明不适应余淮水这幅模样,在马车里坐不住,出来换了马透透气。
他的目光落在装乘行李的马车上,靠在最后摆了一只红木匣子,里头正放了那个面目全非的人头。
傅明始终不喜欢那个叫臧六江的土匪,抢了人回去成亲不算,还不好好保命,做了鬼还要他三弟跟着伤心。
“什么劳什子的土匪。”傅明哼了一声,目光里满是对臧六江的恨铁不成钢:“就这点本事。”
“王爷,跟着的人回来,说他们已经出了庄子,往南去了。”
齐一接了消息,来到案前倾身在王爷耳边小声回道。
“嗯。”王爷瞧着手上的折信,如往日那般处理公务,可齐一却看得出他心里不净,若是平时,这一会儿已经看了三封了。
“其实。”齐一思忖着开了口:“咱们不必给余氏看那样东西的,这下不仅他恨上了您,就连带着小四爷也与您有了嫌隙,等他回来若是知道,还要和您闹的。”
“齐一。”王爷开了口,执笔在折信上圈画几下又猛地一顿,扔到了一旁,语气也冷硬下来:“你话多了。”
“是,属下失言。”齐一退到墙边,看着那封批废的折信,暗叹今日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车队没有走出太远,将将出了庄子便停下修整,天际黑沉,镖师下马去劈柴生火,再用不着傅明的小厮动手。
几个小厮头对着头聚在一起,脸上是藏不住的庆幸。
“不出两天咱们就能回府了吧?我再也不出中原了,差点把小命交代了。”
“真是鬼门关里走一回,亏了少爷临走也不忘了咱们,要是其他府上那几个公子哥,早扔下下人跑了。”
“不过咱们三少爷怎么了?瞧着那个模样,像是换了个人,都没精神了。”
“被掳进土匪窝吓都要吓死,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哎哟,真是…”
翠翠耷拉着脑袋靠在大黑边上,听一旁小厮贬损寨子的话也发不出火来,她摸了摸大黑锃亮的毛发,眼里又落下泪来。
她与臧六江自小便相识,小臧六江刚来寨子,瘦的皮包骨头,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性子也凶,和寨子里的小孩时不常就要打到一起,白森森的牙总是硬咬着,像是紧紧地叼着自己的命,松了口便会丢了。
那时翠翠很怕他,觉得这个大几岁的哥哥像是脑子不灵光的武呆儿,也有几户家里孩子挨了打的人家去找臧强要说法,可臧强总说,臧六江是在外头抢饭抢坏了性子,等吃饱了,自然便好了。
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只过了月余,臧六江就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他原本憨厚喜人的一面,十多岁的年纪便知道帮衬寨子里的老幼妇孺,总是脚不沾地的忙着。
翠翠也是那时才对臧六江改了观,就这样注视着那个瘦弱的少年逐渐健壮,接了大当家的位子。
她觉得臧六江人品好,样貌也好,是个好归宿,心里也时常惦记着。
可后来寨子里突然就添了一个余淮水,她起初是不甘心的,觉得那富家小姐肯定住不惯,不出几天便会闹起来回家里去。
瞧瞧他读书识字的那副样子,哪有山上人家是那般活的 。
可余淮水偏就留下了,还与臧六江同出同入,恩爱非常,更让翠翠生气的是,就连她自己都挑不出余淮水的错漏来,一日复一日的喜欢上了这个貌似文弱却敢想敢当的人。
好吧。翠翠想。那样好的臧六江就该匹配那样好的余淮水。
她刘翠翠也终有一日会匹配上最合她心意的男儿郎。
可她的男儿郎还没出现,余淮水的臧六江就这么没了。
翠翠不敢想余淮水会多么难过,她想要安慰,却又怕引了他伤心,只能悄悄地陪着他多流些泪,陪着他多做些事。
想起余淮水在王府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翠翠默默攥紧了大黑的缰绳,大黑似有所感,抬头蹭了蹭翠翠满是泪痕的脸颊。
冬日的黑夜来的格外早,不过酉时,林子里便黑了下来,镖师一行人生了几圈篝火,几个小厮殷勤地热着干粮以供傅明享用,余淮水啃了半块馍馍就不动了,干坐了一会儿便称犯困回了车上。
傅明看得发愁,唉声叹气拍着腿说这可如何是好,余淮水如此,他揪心的食不下咽,怕是今夜都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