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师爷一头雾水,见朱有德眯缝着眼,便倒了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中。
  原本,县衙也只是想借着傅家公子哥的由头,一举铲除了臧六江这个油盐不进的刺头,结果眼下朱有德却来了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咱们这地界,地也不肥,也没什么盛产...”
  朱有德吸溜了口茶水,长叹了一声:“捞不着油水,这手底下的人也不肯好好做事,咱们总得多想想法子。”
  “您是说...”师爷小心翼翼地搓着手,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
  “私盐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朱有德笑眯眯地用茶盏盖子剐蹭杯口,听着这清脆的声儿,他便如同听见银钱碰撞的悦耳响声似的,露出痴迷的神色:
  “臧六江迟早都是个死,替咱们背了这口锅,也算他自己在地下积攒点福气。”
  “傅家的小少爷眼瞅着是找不着了,他那个告状的哥哥一定会不依不饶,这事儿不能闹大,得除了他。”
  “臧六江那厮浑的很,咱们也不必多费功夫,将他们关在一处就行,大牢里多乱啊。”
  朱有德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狰狞地笑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也追究不到咱们头上。”
  这府衙大牢条件极差,生锈的外门一开便刮出一股恶臭的冷风来,几个小厮瑟瑟缩缩地不肯往里走,被衙役一脚一个踹了进去。
  跌跌撞撞地进了牢房深处,傅明一行人被推搡进一间昏黑的屋里,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散发恶臭的被褥,环境恶劣可见一斑。
  傅明心里还期望着朱有德真能按所说的那般,过段日子就将他放出来,转头便见臧六江也被锁了进来,高高壮壮的一个,缩在牢门边上。
  “妈呀!土匪!”
  胆小的小厮哀嚎起来,有护着傅明的,有跪地求饶的,还有扒着牢门铁栏求衙役放他们离开的,屋里乱作一团,喊叫声在牢房里回荡个不停。
  “奶奶的!都闭嘴!”
  听见屋里的鬼哭狼嚎,衙役返回身来用木棍狠狠地敲了两下栏杆。见臧六江缩在门前不动,他心里疑惑,可想起师爷递来的话,还是摸出腰间的一把钥匙来给臧六江解了镣。
  傅明看在眼里,心里凉到了冰点,看来这狗屁县老爷是铁了心要致他们于死地,今晚怕是凶多吉少了。
  解了镣,臧六江歪歪脖子,骨骼间发出一串噼啪响声,待舒服了转过脸去,一行人已经母鸡护崽似的护着傅明躲在角落了。
  “土土... 土匪!我告诉你!”
  被挤在最前头的小厮颤巍巍地指着臧六江,一张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惶恐。
  “我... 我们家在中原也是有大势力的!”
  见这土匪没有扑过来一把掐断自己的脖子,小厮壮了壮胆,卯足了劲儿放了句狠话:
  “你还是老实些!不然我们老爷定带人踏平了你们山头!”
  “我们人多!也不怕你这混世魔王!”
  “你若是轻举妄动,我们就和你拼了!”
  “妈呀,他过来了!”
  傅明被小厮挤着镶进墙里,终于在窒息前被臧六江从人堆里刨了出来,他宽厚的巴掌上下捋了一遍傅明的胳膊腿,确认无恙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多亏没事,不然余淮水又要跟着揪心。
  傅明被他拧着胳膊,脸上露出一丝临死前的释然,他心一横,朝着身后的小厮一挥手:“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己来,你们给我在这梁上搭根绳子,我一脖子吊死就行。”
  “少爷!”
  “不行啊少爷!我跟他拼了!”
  这主仆情深的大戏还没开唱,臧六江就赶紧掐断了锣鼓点,他一扳傅明的肩膀,正义凌然道:“舅哥,关大牢咱也不能轻生啊。”
  “什么?”傅明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他上下打量臧六江的打扮,虽说粗犷豪放,可也不像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我与淮水。”臧六江压低了声儿,怕被外头的衙役听见:“我们成亲了。”
  臧六江新媳妇儿见公婆似的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可他脚上还带着镣,实在不像个体面人家。
  “... ”傅明一张脸由青变白,又由白转黑,半晌才不确定地重复道:“你... 和余淮水?”
  “是啊。”
  “你们两个,成亲?”
  “千真万确。”
  “不可能!”
  傅明一声大喝,奋力挥开了臧六江搀扶他的手,脚下不稳,傅明叫满地干草绊了个跟头,一伙人急着扑上去扶他,混乱里还能听见臧六江混在里头的那句:“舅哥你没事吧!”
  “你给我闭嘴!”
  傅明恨不得脱下鞋来抽这不要脸的两耳光,他一月前才带出门的清清白白的三弟,转眼就跟个彪形体壮的汉子成亲了?
  不可能!他傅明绝不相信!就是从楼上跳下去,就是关死在这牢房里,他也绝不信一点!
  “余淮水人呢!”
  刚刚气昏了头,傅明这才想起问余淮水的安危,臧六江搓着手,有些讪讪地笑:“被扣在寨子里了。”
  “哪个乌龟王八蛋扣的!”
  可不就是您吗?
  臧六江没胆子说这句,跟着傅明骂了两句朱有德,这才换来自家舅哥几个好眼色。
  夜风卷过空荡荡的府衙门前,一路刮上山岗,簌簌略过松柏枝丫,扑在了余淮水屋门的门板之上。
  余淮水体力不济,叮嘱过如何藏盐后便被翠翠几人赶来睡觉,他自知自己也干不了多少重活,也不推脱,老老实实地回屋休息。
  屋里没有点灯,也没烧火,黑漆漆冷清清的,余淮水摸索着点了蜡烛,屋里才见了小小的亮光。
  虎头苗刀的刀鞘还在臧六江身上,精亮苗刀被余淮水搁在床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余淮水钻进冰凉的被窝里,屋内烛火跳动,静的吓人。
  许久,一只手伸下床来攥住了苗刀,被子铺开,厚实地裹上刀刃,一条不够,床单、绒褥、外衣,一层一层包裹而上,终于是包的再没了伤人的可能。
  余淮水将那刀横在身旁,犹豫片刻。用力地抱住了层层被褥下的苗刀,一如抱住了平日里会躺在身边的那人一般。
  长舒了一口气,余淮水终是沉沉地合上双眼。
  第35章
  还没等在朦胧的梦里翻滚几遭, 余淮水便在床上睁开了眼,他身边裹着厚厚被褥的刀没有一丝温度,被窝里还是一片冰凉。
  余淮水撑起身,摸摸自己隐约作痛的脑袋, 听屋外响起一阵喧闹声来。
  窗外还是黑着的天, 他应当没睡多久, 眼下醒了也睡不着,余淮水打算去外头瞧瞧。
  从被褥里抽出苗刀,余淮水将刀身掖进腰带,踩上鞋往屋外去,院里人头攒动, 乡民都抱着衣裳铺了满地,正中生了一人高的篝火, 火舌跳动迸溅出大片的火星。
  翠翠见余淮水出屋, 连忙扔下衣裳迎过去,脸上不无担忧地问道:“淮水,你没事吧?”
  余淮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刚刚为了引王为过来讨酒,特意抿了些下了药的酒酿进去, 也亏了进肚的酒水不多,不然余淮水现在就跟林大头一般,躺在炕上一问三不知了。
  “已经按你说的, 带了一队劝酒的送他们回寨门前了,说是吃醉了酒,也给他们送了几十坛去,眼下应该已经喝上了。”
  余淮水轻轻一仰下巴,示意自己知道。打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扣下衙役, 那些到底是官府的官差,撕破脸面闹起来总是不好的。
  眼下主动将王为几人送回,那些衙役才能安心喝下那些掺了药的酒。
  寨子里存了不少蒙头倒,够那些人好好地喝上一壶,睡个好觉了。
  盐的数量太多,往外运一个不慎就会被发现痕迹,不如引开他们注意,把盐在寨子里好好的藏起来。
  “那法子可行吗?”余淮水转头望向院内,大家紧锣密鼓,没有一个偷懒躲闲的。
  “可行!”王家妹妹两手湿湿的过来,她手里正拎了一件吸饱了盐水的袄子,很快便有妇人将衣裳取走,挂在篝火旁晾干。
  篝火旁支着几座竹筒架子,上头层层挂着吸过盐水的衣裳,正腾腾冒着热气,一片水雾蒸腾。
  “等水烘干了,盐就会留在袄子里,任凭官府怎么搜也搜不到咱们头上!”
  王家妹妹拍着一双红彤彤的小手,天冷,盐水又沙,只怕今夜大家都要吃些苦头。
  为了防止如李成那般在衣裳上留下盐晶,每件袄子中只能融小部分的盐,否则明日搜查时难保不会被看出端倪。
  余淮水凑到近前去看铺了满院的衣裳,这些袄子大多是灰布麻衣,臧六江从不苛待手下与乡民,虽说衣裳样式单一老旧,也都是续了厚厚的棉花的。
  亏了这些衣裳都是极厚的,才能饱饱的吸进盐水。
  也亏了衣裳的数量之多,这个方法才得以实行。
  跟着忙了几个时辰,余淮水抬头望向山边,那里隐隐见了白光,是天要亮了,一旁打瞌睡的小哑巴被他喊醒去牵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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