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土匪都跟在身后,余淮水作为“人质”也没胆子回头去瞧,只得把视线落在给自己牵马的小孩身上。
  他不认得羊皮袄子,瞧着牵马的小孩穿的单薄,这冰天雪地的只穿了件小袄,心想他会不会也是被绑上山做苦力的?
  他越想越同情,看看四下无人,便直接开口喊他:“哎,小孩,你冷不冷?”
  那孩子木木地转过头来,圆圆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对着他阿巴阿巴了两声,赫然是个哑巴。
  跟在后头骑着大黑的臧六江瞧着那个气,那捡来的小哑巴又不会说话,怎么自己未来媳妇儿和他搭上话了,这怎么行!
  想着臧六江翻身便下了马,撅开小哑巴自己抢过缰绳来,凶巴巴地轰人道:“去!去牵大黑去!”
  随后,臧六江捏着缰绳轻轻掸了掸,一脸的讳莫如深:“你牵的明白吗你就牵,换我来牵。”
  小哑巴习惯了大当家的不着调,一摇一摆地往回走去牵大黑。
  缰绳抢过来了,臧六江反倒有些局促,他不敢直接去看余淮水,东瞧瞧西看看,低头去看余淮水垂下来的脚,那脚没有裹足,挺大的一只,看着就有福气。
  若是两个大男人,怎么也用不着谁对谁负责吧?
  臧六江自顾自地点了点脑袋,想着这白净净的人大抵就是个姑娘了。
  也好也好,这男人女人对彼此负责无非就是成亲,他臧六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说了便要做,心里这就思忖起拜堂成亲的事来。
  头一面就要跟着自己回家拜堂成亲,外头都管这个叫一见钟情吧?
  臧六江过段时候才到二十,情窦初开第一遭,实在不知道该和一见钟情的心上人聊些什么。
  没话找话,臧六江摸摸鼻子又挠挠头:“啊……你没裹足啊,挺好的。”
  余淮水两道眉毛竖立起来,露出满脸疑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裹足?”
  有了回应,臧六江再接再厉地找话说:“姑娘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余淮水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腰杆都僵了:“姑娘……?”
  臧六江壮了壮胆子,又接着开口:“既然我看了你的身子,你也暗示我对你负责,你愿意跟我来这一趟,定是想好了要与我成亲,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拜堂吧!”
  余淮水惊惧:“拜堂!?”
  至此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土匪要绑人换钱财!这是把他当姑娘绑回来当媳妇儿了!
  片刻的震惊后余淮水怒上心头,像是被揪了尾巴的兔子,乍然便叫了起来。
  “胡言乱语!!”余淮水一巴掌拍在了马背上,开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姑……”
  这一巴掌太突然,枣红的大马受了惊吓,一撩前蹄嘶鸣一声就要拔腿狂奔,臧六江眼疾手快,一把攥紧了缰绳,压着马头让它没法飞奔出去,但剧烈的颠簸还是让余淮水没有坐稳。
  他两手抱着自己的书没处抓,这一下就将他掀下了马背,书也扔了,人也飞了,余淮水一脑袋磕在了路旁一棵歪脖子松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树冠上有两只鸟受了惊吓,大叫着扑棱棱地飞走了。
  土匪堆里霎时炸开了锅,大当家刚接到手的人还没多久就摔下马了,今天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啊?
  余淮水两眼朦胧地看着跟前人影晃动,怒火中烧,他觉得自己胸口都是闷痛的,终究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臧六江吓得魂都要飞走了,立刻扑上前去搂着余淮水的身子大声地喊:“备马!备马!都赶紧回去!”
  再睁开眼,余淮水面前正立着两个姑娘,她们一左一右站着,看起来只有十七八的年龄,正拉扯着他的衣带。
  余淮水脸上的表情从恍惚转为震惊,再变为羞愤,他一个猛子窜起来,手脚并用的爬上床,牢牢捂着自己衣裳:“你,你们两个姑娘家的,扒我衣裳做什么!”
  两个姑娘也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这富家小姐比她们农村丫头还野,手脚利索的像个小子。
  “翠翠姐……”
  稍矮一些的姑娘挽着两个小揪,用红带子扎着,看着很喜庆。她怯怯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连忙伸手去拉另一个的袖子。
  “这富家小姐脾气真大,叫人怪害怕的。”
  叫翠翠的姑娘长得秀气,行为举止透着山里人的豪爽,可她没什么耐心,两眼一翻指了指铺在床上的绣花红喜服,没好气地说道:“既然醒了就自己穿,到了山上可没人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说罢,翠翠气冲冲地领着王家妹妹就往外冲,边走,嘴里还边嘟囔道:“不就比我白些,大当家怎么就看上他了。”
  屋里没了旁人,余淮水小心翼翼下了床褥,打量起眼前的卧房来。
  这屋子装点得格外喜庆,应当是直接拿那土匪头子的卧房做了洞房,白墙黑柱,左右对称地贴着红囍字,房梁上绕着丝绸扎成的大红花,处处挂红尽是喜庆。
  余淮水回头瞧了一眼床褥,深色木板上铺着了几层厚的褥子,上面铺着火红的喜被,沙沙啦啦的,底下应该是一层讨吉利的花生桂圆。
  余淮水直愣愣地僵在那儿,脑子里囫囵地过了一遍昏厥前的事,有些慌张地摸着心口,确定自己不是午夜梦回在历劫。
  “这是要拜堂?”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风一样的卷进来一个穿着红袄的老婆子,看来是两个丫头出去通风报信,换了个更厉害的人来。
  “怎么回事!!”
  她一头白发抹了油似的齐整,沟壑丛生的脸上一对眼睛精明的发亮,捏着手绢,大着嗓子冲了过来,小鸡仔似的将把余淮水拎到桌边。
  “新娘子怎么还不换衣裳!再不出门可就要误了好时辰了!”
  说着她两手一解,余淮水的衣裳便褪到肩头了。
  那老太太像是瞧见了稀罕东西,咯咯的笑出声来:“哎哟!你怎么连个肚兜都不穿!再怎么没身子,也得穿肚兜啊!”
  余淮水扭着身子背对她,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他想说我一个男的穿什么肚兜啊,可他硬是张了两回嘴,也没法在一个老太太跟前说这些。
  “行啦行啦,不穿就不穿!”
  老太太坏笑着给他系喜服带子,反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反正啊,都得脱了!”
  余淮水感觉从头发梢到脚趾尖的不自在,像是光着身子掉进了稻谷堆,刺挠的难受。
  他清了清嗓子,诚恳地对那老太太道:“婶子,我是个男的,这一切都是误会,真的。”
  那老太太一愣,转而是满脸的不屑,边给他遮盖头边接话道:“哟,那你把那东西给我看看,看了我就信。”
  余淮水瞪着眼睛看她,这样下流的话真是难得一闻。
  余淮水再如何也不能给一个老太太看身子,正要再分辨几句,铺天盖地的一片红,盖头严严实实地罩在了脸上,老太太喜庆的喊了一声,门外卷着胭脂味冲进来几个女人,又拉又拽地推他往外走。
  “误会!这是个误会!”
  四周嘈杂声越来越大,起哄的劝酒的骂人的汇聚成一股热流,冲得快要掀了房顶。余淮水急的不行,可他推说的话被淹没在嘈杂声中,压根就没人听见。
  他看不见路,只能任由背后的人推着他往前走,接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接过了他的手,那掌心像炭火似的热,还带着点汗湿的潮,一个男声透过盖头闷闷的传过来:“媳妇儿,咱该拜堂了。”
  山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什么八抬大轿下聘进门的仪式都没有,一群人欢欢喜喜地送着新媳妇儿到了臧六江的跟前。
  邻里街坊地都知道臧六江有了心上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刚见了便要拜堂成亲。
  有那情绪高的掉下泪来,直夸这新娘子真是性情中人,敢爱敢恨。
  性情中人余淮水急的满头是汗,臧六江力气大,拉着他就要往下跪,余淮水硬是僵着膝盖不肯。
  他心里知道,这要是拜了堂入了洞房可就完了,等进了洞房败露出来,土匪头子恼羞成怒,能把他活撕了煮熟喂狗。
  可是不拜……
  周围已经有带着醉意的议论声了,大抵是看情形不对,有些起疑了。
  罢了!罢了!
  余淮水手心里尽是汗水,他攥紧了手,扑通一声跪下,盖头遮着,他没看见臧六江那张惊喜的脸,憨憨的透着醉酒红意,满眼的温情。
  “一拜天地!”
  是刚刚那个老太太的大嗓门,她今晚忙急了,张罗完了媳妇儿进门又忙着主持仪式,一嗓子过去,余淮水弯腰一个头磕在地上。
  “二拜高堂!”
  身边那人拉着余淮水转了个方向,又磕了一次。
  “夫妻对拜!”
  周围炸炮仗似的响着起哄声,漫天泼洒着花生干果,酒水杯盏碰撞不停,两人面对着,那人拉他的手也不松开,握着他的手攥得死紧,弯腰叩头,咚地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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