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爹!我带淮水过来了!”
还不等下人传报,傅聪邦地推开屋门,吓了里头的傅老爷和傅夫人一跳。
“毛毛躁躁的,都老大不小的人了!”
傅夫人被吓得不轻,拍着胸脯责怪自己这个行为粗鲁的大儿子。
“混账小子!”傅老爷佯装恼怒地呵斥。
“带着二弟去后头查一查东西,你们两个也是头一次进京,一切都得自己经手!听明白了没!”
这一趟从人手到车货,都是傅聪傅明自己着手,的确是开天辟地地头一遭了。
开腔支走了傅聪傅明,傅老爷与傅夫人连忙招呼余淮水进去坐下。下人陆续上了热茶糕点,大厅里三人围坐着,应当是有私话要说。
傅老爷喝了口热乎的茶水,圆润的脸上满是温和。
“淮水啊,这开春就要考了,我们想着先送你去京城小住个把月,提前适应下。”
“你也不用担心用钱的事,我们已经提前打点过了,住处都备齐了,也有先生在那边候着,不会耽误了你的功课。”
“真是好啊,真是好。”
傅夫人满脸的喜色,眼角眯出一团喜纹。
“最近真是好事不断,这都是好兆头。”
见余淮水脸上疑惑,傅夫人朝着他的方向一努嘴,掩嘴笑道:“陈家那个二姑娘,过来找你议亲啦。”
陈家是文官世家,家里的姑娘也要识字习文,与傅家在同间私塾读书。
余淮水记得那个姑娘,每每读书时都坐在他的附近,几个姑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地传出笑声。
余淮水嘴角的笑意霎时暗了两分,不过只是片刻又重新笑着,抱拳推脱:“夫人,我既没有家世,也没有功名,实在是...”
“又说这样的话。”
傅夫人眉毛一竖,露出凶巴巴的模样来:“既然喝了我们傅家的茶,就是我傅家的儿子!什么没家世,我不爱听这个。”
她假模假样地凶了两句,又正色担心起来:“是不是又有哪个下人嘴巴不干净?你告诉我,我都赶出去。”
“淮水。”
傅老爷语重心长地开了口:“我们不是逼你议亲,这门亲事你不喜欢,我们便替你回绝,既然收了你做养子,我们自然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你大哥二哥,实在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我们几代从商,入仕路窄,说的重些,若你考取了功名,还要你多提携。”
余淮水哪担得起如此重托,连忙起身拱手,客客气气地回礼道:“老爷,这都是应当的,哪来的提携一说。”
“你坐下!”
傅老爷也头疼他的客套,余淮水哪里都好,可总是如此礼貌谦卑,终归是有些疏离。
余淮水便乖顺地坐下了。
傅夫人与傅老爷面面相觑,拿这样的余淮水有些没辙。
“你自小便聪慧,我们除了衣食供应也没什么其他的可做。”
傅夫人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多亏傅聪傅明与你亲近,不然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爹娘托孤啊。”
“.... 爹娘?”这个词入耳实在是意料之外,余淮水还当自己是听错了,迟疑片刻,重复道:“我爹娘?”
“一直不跟你说,是怕你年岁小受不住。”
“可有了议亲这事儿,我们便知道你也是成了人的年纪,有些事,还是得告诉你。”
傅老爷怜惜地看着他,将那些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余家的消失,是朝野更替下的小家惨剧,史书上都留不下一笔的小小片段,落在余家便没了全家性命。
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余淮水被家仆偷梁换柱,当做佣人家的孩子,托在淮水河中偷偷送了出来,后来辗转几年,才托付进了傅老爷的家里。
自那以后,余淮水便是傅家里的书童了,与那罪臣余家没了瓜葛。
听着傅老爷的话,余淮水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惨剧。
他没有血亲,因为都被诬陷害死了。
他也没有仇人,因为那始作俑者早被朝廷清算了。
这件尘封在傅家人心中二十年的旧事,只用了几杯茶的功夫便说了个清楚,三人沉默许久,又是傅夫人先有了动作。
这个一直以来善良热情的妇人起身,泪眼婆娑地拉起了余淮水的双手。
“孩子,我明白,你一直融不进这个家,你心思细,总是看我们的脸色做事,我郭秀兰指着天对着地发誓,什么考不考功名,你就是考不上,我们家也一直养着你。”
不怪傅夫人情绪激动,她与余淮水的生母是闺中好友,每每看着余淮水那与其生母几分像的脸,实在是心痛不已。
傅老爷赶紧过去拉开她,两人一向恩爱,傅老爷知道她的性子,哄着傅夫人回去坐下。
几人都知道这事急不来,余淮水也需要日子接纳这个事实,傅老爷索性散了人,各自回院去了。
院里又落起雪来,零碎的雪花随着冷风飘卷,扑在了余淮水的眼下。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能带去京城。
余淮水想着,摸了摸眼下的湿润。
定是要耽误科考的。
第2章
冬日天寒,大雪飘零,山路上一匹烈马疾驰而过,快的如墨色溶于水中,风卷着雪如刃般猎猎刮过。
这般速度若是掉下马,就只能阎王殿里走一遭了,可马上的人却丝毫不惧。
那人扬起头来,雪花簌簌砸在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他只好眯起眉眼隔去风雪,颠簸下他的黑发四散风中,发丝卷过左耳一只金圈,折射出熠熠光彩。
紧随身后的土匪都看得心惊肉跳,马上那人却只专注在前方奔驰的黑点上。
那是一群野狼。
“大当家!你慢些!”后头不知谁高喊一句,终究是没追上前头狂奔的一马一人。
“妈的!臧六江不要命了!”有人玩命策马,气喘吁吁地骂道。
“大黑!”臧六江一拍身下黑马,那马竟又加快几步,极快地拉近到狼群身后。
接着,臧六江竟一踏马鞍,整人凌空而去,离弦一般飞身掠过狼群,满地白雪被他刹地扬起,狼群之前爆开一团雪雾。
臧六江刹停在地,一摸腰间佩剑,对着面露凶相的狼群咧出一口带着狠劲儿的牙。
“跑啊!”
在这隆冬的天里,这般不要命的烈性男儿,也只会是臧六江了。
臧六江是山上老土匪臧永强的第六个养子,八岁上的山,养的又野又狠。
那时动荡,朝廷不稳,又遇上了天灾,臧六江便是那时随着亲爹娘出来逃难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臧六江才几岁,就被扔在了庄子里。
庄子不大,可也不能眼看着一个孩子饿死。
臧六江就这样在庄子里东讨一口饭,西喝一碗水的活着,哪日讨不着饭吃,就去山上挖野菜刨树根,勉强填饱肚子就回破庙里呼呼大睡。
终究是臧六江命不该绝,一个死了儿子的奶奶收留了他,给了他吃住,终于不用在村子里流浪了。
原来他没有名字,奶奶喊他柱子,那是她那短命儿子的名字。
柱子去帮人建房子,被一根柱子砸死了。
臧六江顶着柱子的名字,一直陪着奶奶过日子。
安生日子过了几年,庄子里就遭了土匪,这帮土匪不杀人,不抢妻女,只是每家抢走了一袋粮食,打了字条说来年一定双倍奉还。
只可惜奶奶没等到土匪来还粮,就先去了。
臧六江没钱打棺材,又不想把奶奶草草掩埋。
后山上有不少野狗,若是不用棺椁,前脚刚埋了人,后脚那帮畜生就会刨坟的。
他想起那帮土匪,从炕席底下翻出来一张草纸,纸被熏得黑黄,隐隐约约印着那几个字,他把纸条攥的死紧,连夜上了山,给那土匪头子磕了三个响头。
“我不要米,也不要钱,我这条命给你,求你给我奶奶一副棺材,当牛做马,我无怨无悔!”
那土匪生的极壮实,对着瘦成一把骨头的臧六江朗声大笑,从正中的椅子飞身而下,一把就搀起了瘦弱不堪的他。
“好!是个重情重义的小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臧永强的儿子!”
然后臧六江就有了他自己的名字,还有了五个各自没有血缘的哥哥。
土匪山上有个瞎了眼的老头子,会摸人手相,掐指一算说臧六江五行缺水,得取个有水的名字。
土匪们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天,觉得既然缺水,那就得名字带水,一拍板:“就叫六水吧!”
可这么喊了两天,臧永强觉得不够霸气,嚷嚷着我臧强也是见多识广,哪能让我的儿子叫这样小气的名字,便改了叫六江。
臧六江觉得挺好,比他大哥叫臧大树强。
又过了几年,臧强一心追求快意江湖,撒手便下山去了,土匪头子传给了他大哥。
没过两年,大哥喜欢上了山下的姑娘,姑娘家里一听大哥是山上的匪首,怎么也不肯嫁,大哥便拿了钱财下山开铺子,土匪头子又给了他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