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卡……卡……夏。”
“谁在……你……录像?”
“嘉波……哥……”
霎那间砂金就像飞蛾看见火光,一股狂喜从头到脚冲刷神经的每个突触,他认出来了,他认出来了!
这是嘉波和年幼的自己的声音!
曾几何时两人只是玩闹一般留下的视频记录竟然成为绝处逢生的道标,砂金疯狂地向声音源头的方向狂奔,尽管空间跳跃没有连续,但只要这声音还在,他就能找到空间的规律!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没有被黑暗吞噬,也没有变得遥远。
“你和嘉波……什麽关系?”
“嘉波……哥哥是我……家人。”
“那你是嘉波哥哥的什麽呀?”
风吹卷帘将门帐掀起,属于茨冈尼亚永远狂乱的风顺着记忆吹拂在砂金脸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回到二十年前,在大地荒芜雷暴不歇的小土坡,一个年幼的小鬼,穿着一身华贵而又不合时宜的裙子,布满蕾丝和水晶的裙摆拖在地上,他步履不稳,踉踉跄跄地朝一个方向跑去,烛火摇晃闪动安宁的光。
他的眼神纯洁而又坚定,面容因为羞涩泛红,脚步却没有停歇,终于他走到了目的地,大大方方地举起双手,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是嘉波哥哥的小奴隶呀。”
砂金是嘉波的奴隶呀。
那段尘封的年少记忆反复播放,从老旧的记忆中被释放。砂金找到了死路的出口,终于从虚幻人影和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背影。
嘉波蜷缩着,双腿并拢抱紧膝盖,被侵蚀而变得漆黑的身体部位都尽数恢复,洁白的长发散落,像菌丝一样裹住他,只露出小半张白皙透明的脸。
他正低头把玩一个手机,属于一个孩子和一个成年人的熟悉声音从中传出,他伸出右手食指一戳,那声音便强行中断。
“你还是这麽好骗啊,卡卡瓦夏,”嘉波慢慢回头,瞳孔粼粼水光,映照出微红的眼眶。
他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吸了口气,尽量以一种开玩笑的平静口吻说,“你看你,小时候被我欺骗穿姐姐的裙子,现在又被我用同样的手段骗到这里。”
“……是啊,我怎麽这麽好骗。”砂金静静地凝视着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他们之间没有拥抱,也没有一个充满爱意的吻,在这充满死寂的黑暗,他们吞掉了所有感慨和哽咽,像是被时间遗忘一样地注视彼此。
这一个眼神穿梭千万年终于在此刻交汇。
“你怎麽想起带以前的手机了?”
嘉波眨眨眼睛:“我不知道啊,这个手机之前在艾利欧那,早上我出门前他突然说现在正是恰当的时机,非要我带上。”
想到这他勾了勾嘴唇:“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嗯。”砂金同样报以微笑,“是命运吧。”
“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嘉波回答,“也许是深渊,也许是深渊与静默之地的生死夹缝,我唯一知道的是,这是影子的家。”
深渊是隔开静默之地和提瓦特的保护屏障,但它在抵抗了静默之地侵蚀的同时也因自身的疯狂和无序而困住提瓦特,现在秩序和禁忌知识同时回归,两者相互转化相互依存,现在的深渊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无序,它被固定,被束缚,在履行保护职责的同时不在成为提瓦特和外界沟通的障碍。
它和提瓦特有了新的可能性。
“这是影子的家,不是你的家,”砂金朝他伸手,“我们走吧。”
嘉波却苦笑着说出赞同的话:“好啊。”
砂金这才发现他一直维持蜷缩的姿势并不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是像生了根一般被捆在这里,无数细小的影子触手一般缠住他的脚踝、小腿和腰际,用尽全力要让嘉波留下来。
“影子……他再也不能污染人类、毁灭地表,他跟我说,他想要回家,永远留在这里。”嘉波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而我……是他的半身,作为他最后的愿望,作为我应当付出的代价,他希望我能留在这里陪他。”
砂金割断缠住他的影子。
仿佛是在证实他的话,一茬黑影被切割后另一段又长出来,即使被秩序同化后没有了自我意识,他却依旧执拗到可怕,唯一的执念便是嘉波。
嘉波垂下眼眸,他尽力地前伸,靠在前行几步再蹲下的砂金肩膀。自离开提瓦特以来,砂金再没有见过嘉波如此脆弱狼狈的样子,余光见到他光洁的后颈,透明到能看见血液的流动,他在说话,呼出的气息冰冷起起伏伏吐在侧颈。
“影子脱离之后我就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会是你的拖累。我自己也好累,我拖了太久太久……久到我自己不知道该怎麽去面对……”
嘉波紧紧地抓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小片衣领,将额头和鼻尖尽数埋进温暖的胸膛:“砂金,其实我很害怕。”
害怕被留在这里,害怕回到故乡。
害怕他来晚了,提瓦特不复存在。
害怕他没有来晚,提瓦特的人类依旧恨他。
害怕到他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高傲,那个曾经茫然无措的少年魔神再一次降临于世,他紧紧闭上双眼,像一条随波逐流的小鱼,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付到另一人手中。
然后他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手腕生生提起,一道列车鸣笛的尖锐声音出现在这本不该存在的空间,然而嘉波再也注意不到高空的异动,熟悉到想要落泪的声音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他说:“嘉波,我在。”
星穹列车呼啸而过。
开拓的脚步永不停息,开拓的旅途会奔向每一个星球。
砂金抱紧怀中人,开始着手准备逃离,他计划带着嘉波飞向高空,星穹列车拥有开拓道路铺开星轨的特性,会自然而然地找到空间的薄弱点,而他只要想办法带嘉波进入列车内部,便有离开的可能性。
“我们走!”
砂金再一次隔断影子,趁着影子新生的一秒间隙抓住嘉波的手腕,瞬间腾空,用尽全力加大到最高速度,利箭一般朝列车飞去!
他快到像一束光。
然而却终究是太慢了。
这里是影子的家,是禁忌知识力量最强的地方,这道属于深渊和黑暗过往的力量在最适合他生长的地方爆发出汹涌澎湃的力量,四面八方都长出漆黑的新芽,他们呼啸着,奔腾着,爆发出一位仿若神明存在的最后的执念,拼尽全力也要将人拦下!
一瞬间空间都在震荡,震荡晃出无尽的波纹,波纹吹拂到嘉波的脸颊,他被拽着向上飞翔,列车忽近忽远,空间被层层折叠,他与无数的黑影藤蔓擦肩而过,仿佛感觉到了风。
但是这里是不应该有风的。
……
“妈妈,”尚未培育完成的孩子还长在罐子里,他对外界伸出一只手,贴在培养他的玻璃罐上,想将自己的话语透过屏障传递给诞育自己的女神,“妈妈。”
“我在。”花神转身,温柔一笑。
小嘉波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我该拥有怎样的理想呢?”
“嘉波想成为什麽样的人呢?”娜布·玛莉卡塔也学着孩子的模样歪了歪脑袋,得到茫然的眼神作为回答后,她将自己的手贴在小手所在的玻璃另一侧,“不如问问爸爸吧。”
赤王在另一头摆弄实验台的瓶瓶罐罐,他向来是一个负责的神明,实验的细节每一处都必须经过他的确认。听见盟友和孩子的呼唤,他从实验中分出一部分经历,走到培育嘉波的玻璃罐旁边。
阿赫玛尔身形高大,气势威严,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挡在身前,像是一座巍峨重压的山峰。
他将手贴在玻璃罐与嘉波另一只手相对:“你要成为一位伟大的魔神,聆听人的愿望,实现人的祈求,引导人的未来。”
风变得更大了。
而后时间极速流逝,花神愈加沉默,赤王愈加威严,长在玻璃罐中的小人逐渐完整,他的身形逐渐拉长,贴在玻璃罐上的手也逐渐长成了和花神差不多大小。他再次呼唤花神和赤王,呼唤他的创造者、领路人和父母。
“妈妈,我害怕。”打开深渊创造新神这一理想实在是太过宏大,嘉波对自身未来感到由衷恐惧,“您不能留下来吗?”
“你在害怕什麽?”还没等花神回答,赤王迈步进入石室,低沉的嗓音轻轻回荡。
和从前一样,两位神明站在玻璃罐外看着他们的孩子,嘉波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感知和思考,他在担心自己无法承担这一职责,比起两位成熟年长的神,他还那麽弱小。
“我怕我没办法成为一位好的神明,我什麽都不会,什麽也做不好,”他怯怯懦懦地低下头,躲闪两位魔神的眼神,“我就是害怕嘛……”
花神和赤王一愣,对视一眼。
而胆怯的嘉波不敢探头看他们的眼睛,他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可玻璃罐空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