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从第一个失踪人口开始,基本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一个人失踪,没有征兆,没有痕迹,没有目击者,失踪的人更是没有共同点,从家族成员到游客应有尽有。”
  看来现实酒店客房里紧急插播的通信就是这个,有人在梦境里失踪,家族封锁了消息。失踪时日尚短,人人沉浸在纸醉金迷中,十二时分那麽大,还有现实梦境之分,一时找不到并不会引起人们的警觉。
  猎犬队长不得不对事态有了最严重的估量,梦境的管理者是橡木家系,他已经上报了事态,但一时还没有得到回应。匹诺康尼的美梦从诞生至今便十分稳固,他不想也不敢往最坏的方向猜想。
  “队长,现在该怎麽做?”一个看上去较为年轻的猎犬成员问道。
  “加大巡逻力度,封锁一些单人游玩的项目,对外就说正在对设备进行例行检查。”队长思考后给出回复,“你们也是,切记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
  “是。”
  纵使焦急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猎犬们便将话题转向了巡逻路线和期待橡木家系能快速给出安全预案上,嘉波听了一会,再没有值得探听的情报。
  他便翻身从缝隙出来,在猎犬的视觉死角里回到了墙壁的另一边。
  理了理衣装,抚平因为运动而显现的褶皱,嘉波看上去和其他盛装打扮的游客并无区别,没有人发现他的小动作。他走出墙外,一副忧心的表情,想找猎犬们打听该如何找到一名名为黄泉的游客,虽然在失踪案频发的现在,打听游客下落听上去颇为不妙。
  就在这时,嘉波的耳朵颤抖了一下,捕捉到了一阵幽微的破空声。
  那似乎是一张卡牌,却不是嘉波惯用的纸牌。他脑里闪过了瞬息分析,身体却灵敏地动了起来,像是被傀儡丝牵动的人偶。
  一张塔罗牌从鼻尖擦过,狠狠插进了旁边的墙体,落下一点晶莹的灰,又和塔罗牌一起消失,不过都是梦和记忆的产物而已。
  哒,哒。
  高跟鞋踩在石板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嘉波双手举过头顶挥了挥,慢吞吞地转过头。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这难道是命运的指示吗,焚化工,或者说叛徒,嘉波?”
  嘉波懒洋洋地说:“好凶啊,这就是你和前任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他看向走来的女人,一张曾经还是记忆令使时就已经熟识的脸。
  “忆者,黑天鹅。”
  第84章
  那是一株刚破土的新芽,还很弱小,在暴雨中随时有夭折的可能。
  “你看见了什麽?”
  初入忆庭的黑天鹅:“一株草,一粒落进泥土的种子,候鸟将它带到足够湿润肥沃的土地,而后它便在春天悄然生长。”
  这是土地的记忆,是生命轮转的过程。
  “过去一年里候鸟一共往这片土地带来了19565187枚种子,其中只有53177枚破土而出,其余全部死去。”那个人背对着她,半边身体被阴影覆盖,但黑天鹅依旧能看出那是个少年,真实的年龄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可他只是冰冷地撇过一眼,冰蓝的眼中似有一滴凝固的血,他说:“死亡是常态,痛苦亦是生命的一部分,作为忆者,我们只需负责记录,其余的不必插手。”
  那是黑天鹅进入流光忆庭最初的一天。
  往事如青烟飘散,转瞬变成了在匹诺康尼墙角对峙的两人。
  轻纱下的黑天鹅抬起头,一双紫金的眼睛看着嘉波,那双眼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或许来源于浮黎的赐福,又或者是黑天鹅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折射出暗沉的光,仿佛梦里的所有事物都将散去,只留下他们二人,说不上友好,也不算恨意,更多的是隔了多年看见了一个曾经熟识的人,毕竟他和黑天鹅曾经共事过好几年。
  黑天鹅,流光忆庭的众多忆者之一,而嘉波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另一张塔罗牌出现在黑天鹅的两指之间,是一张愚者牌。
  它横隔在两人视线的正中,嘉波知道,这既是黑天鹅的占卜,亦是她的武器。
  “不至于吧,你要在这和我打起来?”嘉波叹了口气,同时手指一闪而过傀儡丝的暗芒,“首先,你大概率打不过我,其次,这好歹是我离开流光忆庭之后第一次见面,我又没找过你的麻烦,不用这样剑拔弩张吧。”
  她的回应是一阵婉转的轻笑:“你的叛离可是给我们留下了好大的麻烦,隶属于你的星系的记录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可花费了忆庭不少功夫。”
  这听上去像社畜的抱怨。
  忆者的工作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他们没有□□,依照模因穿梭在各个星球,记录一砖一瓦的古老刻痕,记录每条河流的流动和枯竭,聆听屋檐下妇人的低语,车马的啼鸣。没有人察觉身边有一个忆者观察生活百态,然后这些点滴又汇聚成了一整个星球的记忆献给星神浮黎,而忆者静悄悄地来,再静悄悄地离去,前往下一个星球,继续一场又一场周而复始的记录。
  黑天鹅:“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打过招呼,你无故脱离忆庭留下一堆烂摊子的时候,可有曾想过今日会遇到我?”
  “没有哦。”嘉波歪了歪头。
  “而且这也不是叛逃,你不要说的这麽难听,”他义正言辞,“这挺多叫跳槽,我发现贵组织和我的相性实在不佳,于是转投到另一位星神的怀抱——据我所知,流光忆庭并没有脱离即是死亡的破规定,浮黎也没有对我表示过不满。”
  更改命途唯一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偶尔会有人在他脑子里唱歌。
  悠扬的歌声像隔着一层纱,雾蒙蒙地飘渺而去,忆者钻进他的梦,进入他的脑海,轻声颂唱忆者的职责。
  “我们旁观,我们记录,为了宇宙被毁灭的那一天。”
  “我们旁观,我们记录,为了宇宙被重建的那一天。”
  每一次嘉波都会无视这些歌谣,他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即使是拉帝奥也不知道他偶尔的苦恼,这并没有关系,一点歌谣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黑天鹅望着他。
  嘉波不是引导黑天鹅成为忆者的领路人,但忆者记录、旁观、为了毁灭和重建的责任是嘉波告诉她的,他的容貌和从前没有变化,但气质有了迥异的改变,变得比之前更加鲜活,更加明媚,而事实就是,至少欢愉比记忆更加适合他。
  嘉波问:“你看上去很生气,是因为你接手了我离开后的大部分工作吗?”
  “并不是哦,事实上忆庭很快就适应了你的离去。”黑天鹅道,“你有什麽想说的吗?”
  “有。”
  他忽然就把手中的傀儡丝放了下来,手一挥,无形的丝线便消失在了指缝之间,像一片羽毛,又像散尽的星辉。
  嘉波后退一步,右手放在胸前,他微微地向黑天鹅倾身鞠躬,而后大声说:“对不起!!”
  一声迟来多年的抱歉。
  “嘉波,转向欢愉之后让你感到快乐了吗?”她问。
  “那当然,比起观众,我还是更乐意当一个演员,至少不需要再遵守记录旁观不插手的行为准则了。”
  他嘟哝着说,比起冰冷的忆者,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黑天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一声无形的叹息,随后便也学着嘉波的样子,挥了挥手,那张代表愚者的占卜卡片便也化作光点,随风消逝。
  “不打了?”
  “命运并非只有斗争这一个选择,”她淡淡地笑道,“别紧张,切勿随意与事端中心的人过多牵扯,这还是作为令使的你曾经说过的话,忆者的规则你比我更加清楚,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不再提起关于忆庭和过去的话题,所有的波澜都隐藏于内心深处,也许黑天鹅对当初他的断然离开仍然心怀芥蒂,毕竟她是一个对忆者身份很自豪的人,嘉波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打起来实在很没必要,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至少在黄金的时刻,在这一场繁华的梦境里,他们暂时可以冷静下来,勉强交流美梦下方暗流涌动的复杂局势。
  比如黄泉的下落。
  比如家族和谐乐大典。
  ——至于连发多起的失踪案,嘉波没有兴趣。
  但他还是保有一点对事态的好奇,将周遭一切状况掌握在掌中是他的本性,凭心而论,家族将这颗星星围成一块铁桶,他现在对匹诺康尼的局势并不算清晰。即使关注家族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和查找黄泉这一目的无关。
  看样子,黑天鹅比他进入匹诺康尼的时间更早,了解得也更多。
  嘉波问:“失踪是怎麽回事?家族不是号称梦境里绝对安全吗?”
  他们走到一处遮荫伞下,黄金的时刻永远处于一片繁星的长夜之中,时钟不会归于零点,明天永远不会到来,遮荫伞更多的是将他们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是一处私密的对话。
  两人都是或曾经是忆者,自然不会被美梦干扰,黑天鹅坐在圆桌的另一端,身体微微后倾,那是一个并不信任的防御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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