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慈树王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纯洁的颜色。
  洁白的长发和裙式,植物构成了她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静静地站在树下,不打扰两人的交流,直到嘉波和兰利迦一同离去,砂金往她的方向走来,才轻轻地询问:“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砂金的疑惑:“天理是谁?”
  两位同时开口又同时静默,砂金知道,世界从来不如嘉波眼中那样简单,仅仅试探和交换情报,都会花费无数时间。
  好在梦里就连时间也变得可控,他绅士地伸出手,手心朝上微微躬身:“女士优先。”
  大慈树王微笑道:“谢谢。”
  “你好,砂金——嘉波是这麽叫你的,请允许我也使用这个称呼,”她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和嘉波有什麽渊源吗?为什麽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砂金能理解大慈树王的想法,如果她真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和花神赤王一样爱着嘉波,那她就必须先确认砂金的身份。
  确认他不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异类,利用幼年魔神的纯真和来自深渊的污秽,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很好。
  这至少证明了大慈树王不会害嘉波。
  砂金总是习惯了在开口前就将对话揉碎了分析,理智和质疑是成年人沟通的必要桥梁,既然大慈树王爱着嘉波,那砂金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信任。
  他想了想,说:“大概是我欠他一个道歉,或者一场表演,一个承诺……太多了,在他的未来我们有太多孽缘,我们彼此欠了很多债,只能由我们自己归还。我了解嘉波,如果是他今天站在我的角度,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嘉波的未来是砂金的过去。
  “所以,”砂金笑了笑,“这也是时间线的自然选择,要不然也不会是我来到这个世界。”
  “很合理的解释。”大慈树王相信他的说辞,“看来你们未来的关系很好。”
  “……这倒也没有。”砂金喃喃地说。
  他的反驳一点都算不上有力,而且砂金也没有继续向外人解释他和嘉波关系的想法,这太浪费时间了,索性默认了大慈树王的定义,听见这位和蔼的女神说:
  “我能看出来,你们的关系比想象中复杂,而且,”她的眼神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悯,像是一面跨越时间的镜子。
  望着她,就如同凝望着自己本身。
  砂金仿佛在她的眼中看见了童年的自己,那是生活在茨冈尼亚-iv、穿着脏兮兮t恤的卡卡瓦夏,他不明白为什麽会在大慈树王眼中联想到过去,只能将其理解为梦境权能的一种体现。
  “无意冒犯,我能看见你的记忆中,有一块被蒙蔽的阴影,那是你的童年,你的弱小,就像是透过树冠顶层落下的一片阳光,被树叶切得支离破碎。”
  不知道这对眼前的外来者来说是否重要。
  提瓦特的魔神比起神,更接近有了至高权能的人,他们依旧保留着类似人的情感,至少现在,大慈树王会为了自己窥探砂金的隐私而感到抱歉。
  “希望我没有冒犯你,”大慈树王说,“感谢你为阿赫玛尔和娜布·玛莉卡塔的失败付出,感谢你照料了嘉波,以及你们未来无数岁月的相互陪伴,我只能做到这个,但愿你没有觉得困扰。”
  “不,没有。”砂金说。
  他的表情一点都不曾改变。
  “我猜到了,我的记忆被修改过。”
  其实他在很久之前就对当年发生在茨冈尼亚-iv的屠杀惨剧留有疑惑,比如为什麽明明姐姐死了,他却没有感觉到悲伤;比如为什麽屠杀的当天,艾利欧会巧合地刚好停留在那颗宇宙边缘的无主荒星;再比如他当年第一次在纸牌游戏见到嘉波的时候,会因为他装出那副弱小的姿态而和他组队,会想因为坑了他而专程事后找他道歉——虽然最后也没能道歉成功,反而他们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但是星际和平公司的总监砂金什麽时候会对赌局中的猎物心软过。
  这是第一次。
  静默了一瞬,砂金说:“在我的世界里,有专门处理记忆的机构,不过很少有人见到他们,也很难抓到他们,更何况,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记忆被修改过。”
  “不过现在我有了一点猜测,我被修改的记忆和嘉波有关,毕竟我都能因为一场磁场风暴穿越到他的过去,那他穿越到我的过去也无可厚非。”砂金望向大慈树王,他早就有过类似的猜想,所以并不会因为她的说破而感到困惑,反倒问,“不知女神能否解决我的困境?”
  然而大慈树王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是提瓦特的人,所以很抱歉,世界树里不会有你相关的记载,”意思就是他的记忆只能由砂金自己想办法。
  透明流光的枝条在大慈树王身后无限地延展,流动的光是提瓦特的记忆,它记录着每一个在提瓦特生存而又毁灭的生物,即使是一株草,即使是一个婴儿,都会在树枝上拥有一团属于自己的光,它是生命经过无数岁月层层累积的结晶,支撑着整个世界,如同支撑着这片不朽的梦境。
  这是提瓦特的世界树,而大慈树王是世界树的管理者。
  ——是个数据库。
  砂金在心中给这棵巨树安上注解。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应该?”大慈树王凝视着砂金,似乎想要在他身上读取相关的数据,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但身为魔神,即使预言不是她的权柄,她也能看得出一些人类无法注意到的细节:“当你意识到有一块玻璃隔绝在你和记忆之间,那打破这块玻璃是迟早的事情,毕竟这不是一块被神明强化过的玻璃。”
  希望重燃,大慈树王认真地说:“所以不用担心,你的记忆很快就会重新归还于你。”
  看来,他记忆的蒙尘不是由记忆星神浮黎做下的,应当是一名忆者修改了他的记忆——忆者和星神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星神的封印绝无冲破的可能性,但忆者的并不。
  “很快了,”大慈树王强调,“我已经看见了玻璃上的裂纹,很快你就能打破它。”
  他低声对大慈树王说了一声谢谢。
  消化这个消息并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砂金还记着有一个小朋友在等他,还给他定下了半个小时之内必须回到他身边的死命令。
  他怎麽好惹一个小朋友伤心?
  希望和失望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砂金扬起笑脸,此刻他又是一个合格的总监,拿出一副商业谈判时兴致勃勃的表情:“感谢树王,接下来换您解答我的问题了。”
  “好。”树王定声道。
  他本来想问的问题是天理,按照大慈树王的说法,天理是众神之神,对像他这样的外来者和嘉波这种与深渊强相关的小角色深痛恶绝——如果天理是一位合格的神,那说明外来者和深渊对于这个世界都会带来侵蚀一样的负面影响。
  影响有多大?什麽时候天理会察觉到他和嘉波的存在,出手抹掉他们?
  然而就在他话问出口的同时,一阵隐秘的波动在体内翻腾而起,就像是干涸的河流终于迎来了一场罕见的甘霖。
  ——砂金再次感知到了存护星神克里珀。
  虽然这联系若有若无,几乎等同于没有,但……但的确是琥珀王啊!从被卷入提瓦特起,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来自存护命途的联系。
  见砂金面色古怪,大慈树王柔声询问:“怎麽了?”
  “……不,没什麽,”砂金下意识地隐藏,咳嗽一声,原本脱口而出的问题也换成了另一个,“您刚刚提到的世界树,除了我,还有谁是它不能记录的?”
  这个问题没有什麽隐藏的必要,大慈树王回答:“深渊。”
  指嘉波。
  “还有像你这样的降临者。”
  “降临者?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是降临者?”
  大慈树王没有说话。
  提瓦特是一个很脆弱的世界,它就像一个孩童随手挥舞的肥皂泡,就像大慈树王让兰利迦递给嘉波的梦境,提瓦特的外壳也是一个一碰就碎的气泡,很多时候,为了维护这团气泡,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深渊与世界壁垒相关,意识也与世界壁垒相关。
  “我不能说,我也不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天理和我一样有随时查看世界树的权力,我如果引来了他的警惕,会为本就弱小的土地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她沉默了,就在砂金以为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时,大慈树王再次开口:“不过我猜测。”
  手指指了指上面。
  她没能说完的话自动在砂金心里补齐,这不算违规,即使天理查看了世界树也不会意识到大慈树王说了什麽。
  她说:天理或许就是降临者。
  天理是众神之神,天地之间不会有比他更强的存在,降临者来自星海之外,那麽他身上或许就有如何归于星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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