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兰利迦。”嘉波顿了顿,补充道,“一个菜精。”
  兰利迦反驳:“兰利迦才不是菜精,兰利迦是兰那罗,是千树之王的部下和助手。”
  他又把兰利迦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了砂金,包括气泡和千树之王。
  “砂金,给你。”他期待地望向砂金,希望他能打开属于千树之王的信件。
  砰地声响直接出现在了脑海深处,在砂金接触气泡的瞬间,坚固的膜碎了,美好的梦像是炸开的烟花在眼前展开,前一秒还身处在漫天黄沙之中,神庙塌掉的一角是唯一的背景。
  现在他们站在了绿地之上。
  不远处是高耸入天的林木,还有许多和蘑菇一样的高大植株,嘉波的知识告诉他,这是属于雨林的荧光巨蕈。
  知道是一回事,见过是另一回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茂密的丛林,沙漠不会有这麽高的树,没有舒展宽大的叶片,和梦幻一般的果实以及潺潺流水小溪。他一个人类的小孩子没有什麽不同,旺盛的好奇心让他左顾右盼,时常走走停停,想要停下来,摘下一朵盛开的花。
  嘉波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摘花要停下,停下就要松开砂金的手,再盛放的花,都没有砂金重要,他不要离开砂金。
  “这是哪里?”砂金问。
  他依旧看不见兰利迦,只好由嘉波充当中间的翻译,兰利迦说:“这是梦。”
  “千树之王不能离开雨林,她想在梦里与新的巴螺迦王见面。”
  千树之王是兰那罗对雨林的王的独特称呼,嘉波还是更熟悉另一个名字,妈妈告诉他,雨林的人类都将他们的神明称为大慈树王。
  梦是树王的权柄之一,她是提瓦特第一个做梦的个体,也是第一个学会制造梦境的神,在梦境的中央,是一株巨大的深入高空的树。
  它的枝条是银白色的,就和嘉波的头发一样,新的巴螺迦王抬起头,即使脖子抬至酸痛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也看不见这棵树的顶端,看不见延伸出的枝条到底走向了何处。
  没有意识的精灵在枝条间舞动,紫色或者蓝色的花朵一簇簇堆积在树干底下,在那株撑起天空的庞然巨物底下,一名女性正微笑等待着他。
  ——属于雨林的女神,大慈树王。
  “嘉波,终于见面了。”大慈树王说,“还有你,友好的异乡人,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布耶尔。”
  她的眼神里是慈爱和善意。
  她是妈妈和父亲大人的挚友。
  但是妈妈和父亲大人已经不在了,大慈树王是嘉波至今见过的,唯一活着的魔神。
  “怎麽哭了?”大慈树王走上前,她很有分寸感,见嘉波始终不愿松开与砂金相连的手,便眼神征求砂金的同意,得到应允后用指腹抹去年少魔神眼角的泪水。
  “我在这里,嘉波,不要害怕。”大慈树王抱住他,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拍了拍他的背,“我很爱你,就像娜布·玛莉卡塔和阿赫玛尔一样爱你。”
  妈妈,父亲大人和树王是盟友,当初在制造新神时,按照计划,花神殉道为沙王开路,沙王负责引导新生的嘉波。禁忌知识具有一定危险性,万一嘉波不受控制,赤王阿赫玛尔就会和嘉波同归于尽,虽然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但阿赫玛尔没有选择这麽做——他留下了嘉波的命,选择自我了断。
  在事情发生之前,花神和赤王决定,如果面临着最糟糕的情况,绿洲和沙漠便需要新的神明指引,他们遗留的土地和子民,通通都要交予给大慈树王管理。
  所以关于嘉波的一切都瞒着大慈树王。
  她是在阿赫玛尔神陨后才知道了嘉波的存在。
  “嘉波,嘉波,我的孩子。”
  她感受到怀里小幅度的震动,是嘉波抱着她委屈地放声大哭,飞舞的小精灵上升到更高的树梢,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直哭到累了,嘉波才停下落泪,抽动鼻子。
  他还是一个需要关怀,需要指引的孩子。
  大慈树王觉得或许接下来她要说的事对嘉波而言有些残忍。
  “很抱歉,我只能在梦中与你见面,”大慈树王说,“你应当明白,嘉波,你身上的影子是来自深渊的禁忌知识,它具有强烈的污染性,对人类而言,仅仅是意识到感知到它,都有发狂的风险。”
  影子是坏东西,嘉波一直都知道,他生来就是为了约束影子。
  但是,大慈树王却说:“不,那不是你的使命。”
  “娜布·玛莉卡塔和阿赫玛尔先后因为禁忌知识而陨落,这就证明了这股力量不是我等可以操纵的,人类固然脆弱,但魔神亦有不可违逆的责任。”
  魔神爱人,魔神要保护人类。
  她说:“在魔神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
  大慈树王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但嘉波意识到了,她说的是众神之神,位于天空岛俯瞰众生的天理维系者。
  “他不会允许深渊的东西流落在大地之上,也不会允许外来的降临者进入提瓦特,对他而言,嘉波,你和你的朋友——砂金都是必须铲除的存在,他现在还没动手,仅仅是因为还没注意到你们。”
  这片大陆有太多值得天理维系者关注的东西。
  尤其是现在正值魔神战争期间,战火席卷了整个提瓦特,或许现在的雨林和沙漠是仅存的净土,但这也不能保证什麽时候,天理就会注意到沙漠,在一片宁静中发现两个不该存在的角色。
  这也是大慈树王不能在现实世界与他们见面的原因。
  在梦里,在她的权柄之下,总能躲过天理锐利的目光。
  听了她的解释,嘉波的眼神倏忽变得悲伤,他颤动着声音:“我会被天理杀死吗?”
  “砂金也会死吗?”
  如果他死了,对人类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但嘉波不想砂金死,砂金死了,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很矛盾。
  然而大慈树王只是摇了摇头。
  她拨开嘉波额前的碎发,透过他的眼睛,如同看见两位已逝的友人。
  大慈树王是真正的神明,嘉波猛然意识到,至少比自己做得要好太多,他是一个失败品。
  “我是来帮你的,”女声透露出一股坚定,柔韧,却也难以违抗。
  “我会让你活下去,即使离开提瓦特,即使换了另一种身份,你也会活下去。”
  嘉波准确地捕捉到关键词。
  离开?
  不,他不想离开,即使这意味着他的死亡,
  他默默地推后了一步,在大慈树王的注视中抱住砂金的手臂,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人,他的眼里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我不要离开砂金。”嘉波把自己闷入砂金的怀里,“我只有砂金了。”
  人类不需要他,也不需要禁忌的知识,他诞生的唯一责任,就是带着影子远离生命,这是他仅剩下的,对人类表达爱的方式。
  所以,除了砂金。
  嘉波意识到,除了砂金,他根本一无所有。
  第68章
  砂金觉得嘉波可能没听懂。
  影子暂且龟缩不出,它耗尽了能量,又离开了深渊,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再次出来为非作歹。某种意义上这又变成了坏事,因为嘉波不正常的童年反复得以强调的是他身为魔神的职责,还有他必须抵抗禁忌知识的侵蚀。嘉波缺乏基础的常识和其他知识,也许花神和赤王觉得禁忌知识能填补这一部分缺漏,但显而易见,至少现在,嘉波这个小笨蛋的理解能力并没有比他这个异乡人好多少。
  他抓住“离开”这一个词不放,紧紧地扑进砂金怀里,仿佛这样他们就不会分离。
  “失陪一下。”砂金向大慈树王释放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请随意。”大慈树王回答。
  于是砂金将牢牢粘在自己腰上不放的小蘑菇带到了树的另一边,他现在知道了,蘑菇是一种寄生能力很强的真菌生物,嘉波把他当成潮湿的温床,在他身上生根发芽。
  “别哭了,哪有神明天天哭鼻子的,唉,要不是我的手机早被风暴撕得粉碎,说什麽也要记下你现在哭得两眼通红的鬼样子。”
  砂金察觉到自己衣服胸口下方的一块被眼泪氲湿,嘉波之前不会流泪,他的情绪本就很淡,没有因为情绪激烈而自发产生生理反应的过程,现在好不容易学会了,眼泪却如决堤一般哗啦哗啦流个不停。
  如果知道有今天,砂金宁可他永远学不会哭泣。
  嘉波还是抓着衣服不肯放手:“你为什麽没有反驳,砂金,你也想离开我吗?”
  “怎麽会,我没有。”
  哄孩子,就当是哄孩子,砂金想,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是在另一片宇宙重逢,小嘉波会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也就是说嘉波和他的分离是一种必然。
  “你喜欢影子吗?”
  嘉波愣了愣,然后摇摇头。
  影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无法剥离的同位体,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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