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日是一年之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每一次到卡卡瓦日,姐姐都会重复说。
她说,卡卡瓦夏,你是在祝福中出生的孩子,能有人为你过生日,就证明你的生命是被人期待的。
“哥哥的生日是哪一天呢?”卡卡瓦夏轻声询问。
他能察觉到嘉波胸口的肌肉有一瞬间紧绷,而后又放松,那不是紧张也不是戳中了悲伤的往事。
嘉波只是难得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卡卡瓦夏有一点惊讶:“怎麽能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哥哥笨笨的。”
咚。
一个指节砸在了小朋友的眉心正中。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和拉帝奥放在一起。”嘉波威胁道。
“对不起,我再也不说哥哥笨了。”卡卡瓦夏道歉的速度一如既往迅速,他赶忙追问,“怎麽会不知道呢。”
“准确地说,不是不知道,是我不记得了。”嘉波漫不经心地说。
他从来没有掩饰过曾经失落了一部分记忆,卡卡瓦夏也猜出了这点,但他没有想到,嘉波失去记忆的范围如此之大。
不记得故乡,不记得童年,他像是一个突然出现在宇宙里的人,唯一拥有的仅仅是自己的名字。
嘉波。
“从我有意识起,我就是一个被压迫的可怜的打工人。”嘉波假装叹息,“二十四小时值班,全年无休。”
“可是……”卡卡瓦夏小声说,“你不是自由职业魔术师吗?”
当魔术师这麽辛苦的吗?
成年人的世界如此可怕,卡卡瓦夏手里的硬币都变得不香了。
嘉波捏了捏卡卡瓦夏的鼻子:“不要以为当魔术师很容易好吗!要时刻练习手速,还要想出能让观众大吃一惊的戏法,比你想象中要难多了,小笨蛋。”
当打工人很辛苦,当魔术师也很辛苦。
没有记忆都无所谓了,反正一旦变得忙碌,脑子被占满,便什麽也懒得去想,什麽也懒得去记。
他只记得摸到筹码时的安心感,还记得筹码藏在不知名何处时人们脸上小小的惊吓,嘉波觉得这很有趣,也许这就是他后来选择成为一个魔术师的原因。
“突然就不想长大了呢,哥哥。”
不能长大,就不能保护哥哥,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听上去好难啊。
卡卡瓦夏躺在嘉波身上,他有些泄气,但很快振作起来:“可我还是想要生日礼物。”
“哪有主动管人要生日礼物的。”嘉波嘟哝。
“想要嘛。”卡卡瓦夏的尾音像是棉花糖被拉长的丝线,他一样一样地数,“想要哥哥的拥抱,还想要哥哥教我变一个新的魔术。”
最重要的是,想要一个哥哥的吻,哥哥总是把吻看得很重要。
但是不用担心,卡卡瓦夏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不要担忧。
你一定能得到的。
。
于是嘉波最近的烦恼变成了要教小朋友一个什麽样的新魔术,不能太简单,也不能复杂到小朋友学不会,最好还不需要难以获得的道具,却能获取观众的一片叫好。
明明卡卡瓦夏不想当魔术师。
明明说好送了耳坠就不需要额外的生日礼物。
现在还要和雨天的困顿作斗争,嘉波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好想回到床铺,当一朵被缝进被子里的棉花,和床永远不再分离。
“卡卡瓦夏呢?又去集市了?”他打了一个哈欠,坐在桌边,用手撑着脸,“又剩下我们两个,哦,还有一只咪咪,怎麽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啊……”
拉帝奥这次坐在了距离嘉波八丈远的位置。
嘉波顿了顿。
他不是一个好心人,所以不会告诉拉帝奥,即使他跑到山坡的另一端,都还是没有离开傀儡丝的攻击范围。
拉帝奥的手没有离开杯子,他提高了警惕:“上次来的那个使节,派人送来了一堆物资,为了不引来过多的麻烦,这次我们最好也别露面。”
和上次一样的理由。
嘉波嗯嗯嗯地点头,他垂下头,无聊地用丝线勾住拉帝奥的凳子。
“拉帝奥,我聪慧举世无双的挚友,你说像卡卡瓦夏这样的小朋友,教他什麽魔术才会让他满意呢?”
拉帝奥看了他一眼。
“大变活人吧。”他可有可无地说,“你随便找个柜门消失,再跳出来,卡卡瓦夏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好主意,不愧是我的挚友。”
嘉波象征性地给拉帝奥鼓了两下掌。
他还记得拉帝奥是被他打着户外实践的名义偷渡带回茨冈尼亚-iv的,动了动嘴唇:“你最近素材收集得怎麽样了,有没有对你是该当天才还是当庸人的人生抉择提供哪怕一点点思考?”
“有。”
嘉波好奇:“比如说?”
“不和蠢货对话,会让我感觉到神清气爽,”拉帝奥冷淡挑眉,“好比现在,我就很像给我的脑袋套个面具或者头盔,隔着物理材质和你说话,空气都要更加清新。”
他突然眉心一凝,像是察觉到了嘉波缠在自己凳子上的傀儡丝:“你又折腾出什麽新玩法?”
“没啊我……”
轰——
一阵巨响轰然炸开,紧接是第二声,第三声,来自山坡底下遥遥对望的集市,嘉波蹭地一下,立刻站起身来。
即使这一动静让傀儡丝缠住的凳子直接翻倒,害得拉帝奥原地摔了一跤,他也没有心思管了,拉帝奥也是同样。
他们对视了一眼,带着一只猫匆匆掀开了帘子,不顾之前卡卡瓦夏三令五申说非茨冈尼亚人的他们千万不要出来。
嘉波很熟悉巨响。
那是埋藏在埃维金集市附近的,炸药被引爆的声音。
第32章
埃维金人将炸药埋在了集市外围,囊括了大部分局域,只留下了几条供人通过的小路。
他们也足够小心谨慎,无论是硝石还是烟花,火药还是防御工事,没有任何部落族人向外透露,因为这是保护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轰——
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卡卡瓦夏正帮着把物资运进仓库,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所有孩子都在这里帮忙,仓库在河谷的最东面,是部落里最大的一辆篷车,靠近凸起的山崖,阴影能很好地将它藏在崖下。
偷袭。
是卡提卡人!
抬起头时瞬间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两个念头,他能感受到爆炸声后周围的混乱,和他一起扛米袋的是那个给嘉波分肉饼的小男孩,他被吓得一动不动,憋着嘴想哭。
卡卡瓦夏只好踮起脚,吃力地举起米袋,把它丢进篷车。
然后上前哄那个掉眼泪的小男孩。
他在哭,却没有哭出声,埃维金所有的小孩子都知道,哭泣不能有声音,声音会引来豺狼,会引来无情而又毁灭的屠刀。
“没关系,没关系。”卡卡瓦夏轻柔地拍他的背,“你看,卡提卡人没有进来,他们进不来的,埋在集市外的炸药会替我们阻拦那些剥皮的刀。”
“真的?”小男孩眼睛通红,“卡卡瓦夏、卡卡瓦夏哥哥,你没有骗我?”
“没有啊,”卡卡瓦夏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发顶,“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看吧,卡提卡人没有进来,母神一直在庇佑着我们。”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
“是,是哦。”
他用尽力气将眼泪憋回去。
风中传来的味道灼热,混合着刺鼻而又难以言喻的腥气,卡卡瓦夏很害怕,但是他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他不想给人添麻烦,害怕和慌恐被他藏在了平静的瞳孔深处,他环视四周。
埋藏的炸药有限,自卫队的男人出去悄悄探查了一圈,说这次袭击集市的的确是卡提卡人。
而且数量比预想得多。
恐慌的情绪一下子扩散到整个族群,卡卡瓦夏抿紧嘴巴,尽管他听不清大人们具体谈话的内容,但一段时间的骚动后,自卫队自发行动起来,成员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从各自的篷车内拿出了割草的镰刀和砍肉的骨刀,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正面卡提卡人正试图突破的缺口摸过去。
卡卡瓦夏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和每一次遭受袭击一样,强行将恐惧压倒心脏最底处。
不自觉地,他抬头看了一眼仓库的上方。
没有被地雷填满,预留的小路还有头顶一条,那是一条从来没有被卡提卡人发现过的小路,山坡的高度足够摔死人,但是埃维金人在崖壁凿了一条可供攀爬的小道作为最后逃生的路径。
他带着小男孩往崖壁靠,目光同时巡视四周,发现埃德温和奥罗拉和他是同一个想法,所有来帮忙搬运资源的小孩子们都是同一个想法,他们靠在崖壁末端,每一个埃维金的孩子都接受过训练,如果真有最后不得已的时刻,他们会爬上悬崖,尽力争取那微不足道的逃脱机会。
只要还有一个孩子活着,埃维金的血脉就不会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