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
  他的确需要一定时间思考,思考他的未来,思考他想要成为什麽样的人。
  “不过我们只是临时同行的旅伴,任何分歧都可能导致我们分道扬镳,”他挑了挑眉,“要去哪里?”
  “和我们回家吧!”
  茨冈尼亚-iv。
  “那个在全宇宙都有名的荒凉之地,是屠杀者和强盗的安乐窝,科技和民主尚未普及的蛮荒之地。”
  嘉波抬起卡卡瓦夏的手,像是招财猫一样朝拉帝奥招了招:“天生是骗子、小偷和交际花的埃维金人欢迎你。”
  第21章
  嘉波睁开了眼睛。
  他还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尾指指尖动了动,洁白圆润的指甲勾住了一小截布料。
  光滑柔软,针脚细密,末端和胸部都有破损——那个人在他昏迷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穿在他身上。
  多此一举。
  魔神没有必要穿上人类的衣服。
  尽管想法如此,嘉波依旧没有脱下覆盖全身、一看就不合身的衣服,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衣摆坠了重物,和莹白的脚趾一同落在细软的沙地,留下一串浅浅的印记,是一枚筹码。
  环视一圈,那个人不在。
  沙漠,无穷无尽的沙漠包围住了他,每一个沙丘都有着同样的弧度,每一缕风都是冰冷的哀鸣,那燃烧一切的诅咒已经褪去,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看不见吞噬生灵的黑泥,也听不见人类临死前的疯狂呓语。
  自然永远比神明更加无情,无尽的沙在潺潺流动,掩盖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嘉波在原地站了一会,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没有家。
  即使妈妈和父亲大人告诉过他,神爱世人,应当与人为邻,爱他们复杂变换的本性,爱他们或紧密友爱或残忍敌对的关系,前者叫做家人,后者叫做敌人。
  但沙漠里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人,也就不用爱人。
  不用爱人,魔神的诞生便没有意义。
  嘉波在原地想了一秒,就随意找到一个角落蹲下,就在苏醒地方旁边的岩石,他像埋藏在沙漠里最古老亘古的雕塑,不见动弹,眼神没有焦点,看着远处的沙丘被风吹走,然后又一轮风吹拂,形成一片新的沙丘。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感知范围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那个人。
  是谁都无所谓,人类本质在他眼中和一片沙丘、一株风滚草都没有区别,之所以记住他,大概是因为他会说话吧。
  很聒噪,不怕他,还会要求他回应。
  嘉波不想回应。
  他不想说话,只想做一块沙漠里的石头。
  。
  在嘉波睡着的这段时间,那股包含恶意的汹涌黑泥便缓缓褪去,像倒流的潮水重回母体的怀抱。
  砂金将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那枚买下他的筹码就放在手边。
  他的死敌看上去太瘦弱又太苍白,还没有他的腰高,蜷缩着身体,仿佛一个婴儿躲在羊水的姿势。
  外套经历过一番猛烈的蹂躏,被火烧过被子弹击穿过还被小刀在胸口划开过一个巨大的破口,将镂空的黑桃图形撕裂得看不出原貌,仿佛与它有什麽深仇大恨。
  砂金好笑地看着嘉波将外套蒙住了头,细软的白色长发恰好从破口中流淌而出,大小刚好合适。
  “好好好,嘉波,你说你对我的衣服那麽仇视,是不是为了最后便宜你自己。”
  酣睡的神明不理他。
  “随便你,”砂金对着一个熟睡的嘉波说话,“你就在这睡到冻死吧。”
  砂金走遍了附近局域,拜茨冈尼亚-iv的生活经历所赐,他穿梭在沙漠如若在自己家中的后花园,能记住每一片沙丘,多远都不会迷路。
  绕了很久,他都没有找到人类生活的痕迹。
  从前或许是有,但都在那场铺天盖地的黑泥之后,被掩盖在了风沙的深处。
  他不得不又绕回来了。
  嘉波。
  任性的肆意的大魔术师嘉波,一个不折不扣自由至上的个人主义享乐者,在伊格尼斯星舰和他大打出手,即使有能抵消大部分伤害的存护力量,砂金还是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再加上踏入黑泥也需要存护防御,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更是枯竭到干涸,每一秒都在叫嚣着休息。
  再探索下去毫无意义,他得先处理自己的伤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给自己一刀后又活蹦乱跳地到处给人添麻烦。
  回到原点的时候,砂金远远地望去,他捡回来的小朋友双手抱着膝盖,衣服胡乱套在头上,坐在沙地一动不动,他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筹码,沙漠的月亮落在他的长发,长发像一条倾入月华的河流。
  好像一朵荧光小蘑菇。
  砂金想。
  见他回来,荧光小蘑菇也没有半点反应,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肯施舍。
  砂金蹲下来,把掉在脚边的筹码捡起塞到他的手心:“现在它是你的了。”
  现在他是用一块筹码赢得的小蘑菇。
  星际和平公司是全宇宙资产最多的组织,身为公司高层,砂金一块筹码的价值不知几何,也许能赢得一个星球也说不定,反正这种事在他的职业履历里也不少见。
  现在用一块筹码换一个嘉波。
  砂金觉得亏了。
  他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可嘉波不这麽想,他略略低下了头,眼神空洞又麻木,好像要把花纹繁复的筹码烧出一个洞。
  或许他的手是新长出的,或许他真的是一朵长在沙漠里的蘑菇,总之他笨拙地不可思议,一点都没有未来那个嘉波能同时操纵上百具傀儡的精细操作。
  他只想换个角度观察筹码上的花纹,手轻轻一动,筹码便顺着倾斜的角度,掉了下去。
  地上的影子好像活着,砂金从来没有见过大魔术师还有操控影子的手段,他有点发愣,看着影子一口就吞掉了筹码,再找不到它的踪迹。
  嘉波抬起头。
  他的眼神没有一点变化,但砂金就莫名读出了一股无辜,像是在说:“筹码,没了。”
  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再要一块。
  砂金:“……”
  他只好掏出了第二块筹码。
  那不是常见的筹码,是属于砂金独一无二的定制款,他自己身上都没带多少,大部分都在掉落进这片无人沙漠的过程中遗失了。
  即使没有遇见能沟通的生物,砂金也确信,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
  每一个行走在命途上的行者都会从命途中获取力量,他们能感受到星神的存在,然而这一联系却在苏醒后被骤然掐断,砂金依然能从存护命途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却再也感受不到琥珀王克里珀,他抬头望着星幕,这片又高又远的天空好像屏蔽了感知,掐断他与宇宙的联系。
  不会有宇宙飞船,不会有空间站,更有可能的是,公司不会察觉到他的失踪。
  这下一切只能靠自己了,砂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筹码在嘉波眼前晃了晃。
  他能清楚地看见嘉波的视线随着筹码晃动的轨迹一起移动。
  比起眼前活生生的人,眼前这个嘉波,更喜欢他手里的死物。
  “想要?”
  没有反应。
  “第一枚是属于你的,你弄丢了可不能怪我,”砂金知道他能听懂,“你如果想要第二枚,就得想办法和我换。”
  “一个赌局,一笔交易,或者一次袭击。”
  “听明白了吗,嘉波?”
  意料之内没有得到回应,砂金将筹码塞进嘉波空空如也的手心,后者手指下意识蜷缩,将第二枚筹码紧紧抓进手中。
  “拿好了,”砂金说,“现在告诉我,附近哪里可以找到纱布和药品?”
  他给我献上了贡品。
  嘉波摩挲筹码上的凸起,信徒献上贡品,留下愿望,神明负责考量和实现这个愿望。
  这似乎是我的份内之事……吧?
  尽管他不想动,也不想和人类说话,这个想法还是触发了身体内的某种机制,他一点一点将没有焦点的视线收回,再抬起头,像是一块反应迟缓的石头。
  用手指和目光一起指向了一个方向。
  他没有跟眼前这个骚扰他的人类说多说一个字,可砂金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给出的方向精确到角度,没有任何偏移。
  他朝着嘉波给出的方向走去,留下的脚印迅速被流沙掩埋。
  那个人身上有一股血腥味,嘉波想,他闻得到血腥味远去,闻得到血腥味靠近,他不喜欢血的味道,那个人就像一个巨大的会移动的……
  榴莲吧。
  没有见过的东西,据说可以当作食物,但是味道很臭,而且外壳是金黄色的,和那个人很像。
  嘉波在心里默默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他又闻到了大号榴莲又折返回来,嘉波指的方位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废弃的神庙,砂金在那找到了需要的物资,绷带勉强能用,药品用陶罐封存,似乎是一种很古老的封存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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