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双手挡在他的眼前。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嘉波挥了挥手,示意埃德温带着奥罗拉赶快撤离,他自己也动了起来,抱起卡卡瓦夏,把他带到了安静的地方,让树木和峭壁挡住了一切能钻进脑子里的声音和影像。
  “害怕吗?”
  卡卡瓦夏摇了摇头。
  他咽了下口水,老实说:“有点紧张。”
  紧张得都快吐了,倒不是因为多余得善良,卡卡瓦夏知道如果不想办法赶走这帮卡提卡人,死的就会是他的朋友,长辈,甚至他爱的家人。
  “教你一个小魔术,可以平复心情。”嘉波手里躺着一枚赤铜币,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还灵活得不像话,赤铜币在他手中跟个被任意揉捏的玩具一样,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
  最后,嘉波双手握拳:“猜猜硬币在哪里?”
  卡卡瓦夏指了指嘉波的左手,张开是空的。
  指向右手,也是空的。
  “硬币在……?”卡卡瓦夏疑惑地砍向嘉波。
  只见嘉波摸向了自己的肩头,从那摸出了一枚赤铜币,可他的手依旧没有放下来,还是按在自己的左肩:“你看,这个动作是在做什麽?”
  “是在拥抱自己。”
  心情不好的时候,变一个小魔术逗自己开心,再抱一抱自己,就什麽烦恼都没有了。
  “这还是我学会的第一个魔术呢。”嘉波把赤铜币递给卡卡瓦夏,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将速度放慢了数十倍,好让小朋友能看清手中的动作。
  卡卡瓦夏学得很仔细。
  他的手指尚短,发育还不完全,硬币在掌心动来动去显得很笨拙,但他依旧认认真真完成嘉波指示的动作。
  只是在间隙的时候抬起头,问嘉波:“哥哥是向谁学习的魔术呢?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师吧。”
  嘉波神色淡然,语调未变,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
  “太久远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第17章
  嘉波睡着了。
  已经很久没有沉入深眠,他的精神像一颗摇曳长尾的彗星,不受控制地被记忆这块虚无的黑洞拉扯,从支离破碎的识海捕捉一片片羽毛般,零散、破碎的片段。
  “嘉波,我亲爱的孩子。”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魔神爱人,所以你应当学会爱人。”
  “妈妈,如果我学不会怎麽办?”
  记忆瞬息万变,转眼那个温柔的声音消失了,是黑暗、如有实质的黑暗化作潮水覆盖了目及之处所有土地,阴沉的黑夜吐出猩红的火舌,风将死亡吹遍大地。
  他听见了人的哀嚎,人的哭泣,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一点点变成死寂。
  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生物,坐在空旷寂寥的沙漠深处,将头埋进膝盖。
  妈妈,妈妈,现在我懂得了,如果我学不会爱人,就会带来诅咒和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双鞋踏过泥泞燃烧的黑泥,走到他身前,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即使在潜意识深处他也依旧不记得那个人的样貌,只依稀记得他精心打理过的金发,和蓝紫晕染的眼睛。
  他说:“你看上去好惨。”
  “大魔术师也有今天?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
  “……算了,我和一个孩子计较什麽。”
  那个人蹲下身,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从虚无中意识苏醒将眼神落在眼前,那个人并不害怕他的诅咒,也不畏惧他代表罪恶和禁忌的黑泥。
  他掏出了一枚筹码。
  筹码是黑色的,正反两面雕刻不同的花纹,正面是黑桃,反面是蓝珐琅的黑桃。
  那个人的手指关节分明,筹码在他指尖灵活地上下翻飞,眼花缭乱,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
  筹码被抛上天空,又在重力影响下落在掌心。他将手翻转握拳,问:“筹码哪一面朝上?”
  “……”
  那个人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筹码的哪一面朝上?”
  “……离我远点……别靠近我……”他艰难地说,声音像沙漠最深处干枯的芨芨草。
  “回答我!”
  他终于愿意抬起头,愿意看向这个并不会被他的诅咒影响得发狂致死的成年男人,微弱的喑哑的声音从喉头中被挤压出来:“……没有……筹码。”
  那个人继续问:“那你知道筹码在哪里?”
  片刻后。
  他双手交叉,环绕脖子,像是拥抱了自己,从脖子后方掏出了那个男人的筹码。
  可是还没等他将筹码原封不动地递还给他,意识骤然一黑,长久的精神压力压垮了他,他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听不见,因此错过了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
  “一枚筹码,嘉波,你真是我赢到的最便宜的赌注。”
  。
  胸口一阵重压,压得嘉波咳嗽一声,被迫从梦中清醒过来。
  “卡卡瓦夏!”一把抓住作乱的坏小鬼。
  他到底知不知道以八岁小朋友的重量一下跳到胸口也是会压死人的啊!
  嘉波眼前发黑,差点就被迫增加了傀儡的数量,卡卡瓦夏趴在他胸口,眼睛眨阿眨地看向他:“哥哥,太阳晒屁股啦。”
  “卖萌对我无用,睡懒觉是我这种无所事事的人在行使正当权利。”
  “是这样吗?”卡卡瓦夏有些困惑,他伸手摸了摸嘉波的额头,又摸了摸嘉波的眼睛,“可是你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安稳的样子。”
  皱眉,盗汗,一点都没有美梦的香甜。
  “做梦了吧。”嘉波回答。
  不算美梦,也不算是噩梦,事实上他都已经不记得梦里那些支离破碎的情节。
  梦嘛,平日的思念,奇异的幻想,什麽情节都有可能出现,忘了也很正常。
  他没有放在心上,开始教训卡卡瓦夏。
  “不要随便钻进我的被子,小鬼头,请尊重我的隐私,隐私你知不知道!”
  “哦,对不起,哥哥。”
  但下次一定还敢。
  从他的脸上一点都读不出知错就改的美好品德,嘉波冷脸把他从身上撕下来,再冷脸提着他的衣领用丢猫一样的姿势丢到床下。
  嘉波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在日上三杆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走出营帐。
  迎面撞上端着碗碟走过来的埃德温。
  “奥罗拉呢?”嘉波问。
  “黑衣人得知昨天部落被袭击了,今早送来了援助物资,奥罗拉小姐见物资里有几头羊,欢天喜地地就跑走了。”
  嘉波:“……”
  小姑娘为什麽对羊那麽!平时逼着他放牧就算了,现在养了两头羊不够,还想再养多少?!
  再放牧岂不是要累死他。
  嘉波选择性遗忘了每一次放牧都是他睡觉卡卡瓦夏干活的事实,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奥罗拉不在,今天谁做饭?”
  卡卡瓦夏从身后冒出一个头,相当得意地挺胸:“我。”
  人生第一次在没有姐姐指导的情况下独自下厨,是一件非常值得分享的事情,他就是特地为此来叫嘉波哥哥起床吃饭的。
  今日的餐桌。
  颇为沉默。
  桌上的汤据说放了羊奶、肉干、奶油和晒干的蔬菜,都是嘉波喜欢的食材,比起甜腻腻的甜点,他更喜欢各式各样的肉类,然而此刻本应该是肉汤的碗底诡异地冒出了紫色的泡泡,咕噜咕噜喷涌而出,在接触到空气时破裂,发出一声轻微的啵。
  嘉波闭嘴,又张开,再闭嘴,他用勺子搅了搅颜色诡异的肉块,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灵魂的质疑。
  “你到底是怎麽做出这种颜色的?”
  不应该啊。
  哪些材料混在一起能变成这种不可说的深紫啊!
  卡卡瓦夏面前也有一个同样的碗,他盯着汤里死不暝目的食材发呆,老实交代:“我是按照姐姐临走前交给我的食谱做的。”
  那就应该……没问题吧?
  年幼的卡卡瓦夏不可信,但是奥罗拉还是值得信任的,嘉波鼓起勇气,舀起一勺不明液体塞进嘴里。
  ——灵魂,升华了!
  很难形容口腔里骤然爆发出的味道,像一万条死鱼在嘴里哀唱颂歌,一阵头晕传来,嘉波仿佛看见了来自天国的母亲。
  砰、砰。
  啪。
  第一声是卡卡瓦夏和埃德温有模有样学习嘉波然后双双砸在地上躺尸的声音。
  第二声是不堪重负的碗在桌上转了一圈终于掉到地上英勇赴死的声音。
  “不愧是你,”只有成年人嘉波还依旧坚_挺,人生头一次对砂金这个人产生了由衷的敬佩,“还好你以后变成了有钱人,可以请人做饭。”
  要不然嘉波都想不明白砂金是怎麽活下去的。
  在场唯一的成年男士叹了口气,两只手各扛起一只小朋友,埃维金人的医馆开在集市的中央,但不是每天都开,刚才埃德温说黑衣人的援助到了,想必今天应该不会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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