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沉默开始蔓延,四下无声。
  见他单手撑着额头,大拇指轻缓揉动太阳穴,江望榆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想起他刚才的话,乖乖合上嘴,不说话。
  雅间内沉静无声,隔壁屋子隐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闲坐休息的长榻靠墙临窗,两边的窗户都没关,那阵奇怪的声响越来越近,仿佛就直接从墙另一侧的角落传过来。
  年轻女子娇弱的声音低而细,带着一点哭腔,模糊地传来夫君两个字,随之响起年轻男子的粗喘,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什么情况?
  江望榆茫然地眨眨眼睛,下意识转头看向墙壁。
  身侧猛地多了一个人影,紧接着覆上宽厚微热的手掌,手心贴近耳朵,替她遮挡那些奇怪的声音。
  “别听。”
  他的嘴唇张合,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他坐在她的对面,姿势使然,长袖垂落,从肩膀顺落在胸前,浅浅的熏香从他的身上飘过来,独特清淡。
  靠得近,她一抬眼就看见他漂亮的脸庞,轮廓清晰硬朗,眉眼雅致如画,眼帘半垂,遮住深邃如黑夜的眼眸。
  面容白皙,薄唇紧抿,唇色淡红,恍如枝头春色。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在那一抹春色。
  按上去的一瞬间,唇瓣一松,指腹触碰到一片柔软,甚至有种往回弹的感觉。
  “你……”
  贺枢无意识开口,嘴唇翕动,擦过她的指尖。
  江望榆眨眨眼睛,猛地意识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收手,紧紧攥住衣袖口,右手食指仿佛被烈火灼伤,烫得不行。
  她还记得隔壁有人,不敢说得太大声。
  “对不起!刚才我……我……”
  卡了半晌的我字,她没能成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的鬼迷心窍。
  他俯身,低头靠近,嘴唇微微张开,还未吐出一字半句,脸色倏地一变,随即继续用力捂住她的耳朵。
  江望榆不敢再乱动,双手抓住衣袖,暂时听不清别的声音,视线又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脸上。
  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一瞬间幽深,又像被刺了一下,飞快转头别开视线。
  他紧闭双眼,眼尾似乎晕开一抹红,紧紧咬着牙关,脸颊的位置甚至微微凸起。
  未知的情况下最难熬,她不敢随便乱动,干脆学他的样子,低头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数时刻。
  大约数了一刻钟,捂在耳朵的手松开,四周安静,随即响起他低哑的声音:“好了,没事了。”
  江望榆慢慢睁开眼睛,侧耳听了一会儿,隔壁陷入沉默,没有最开始那些奇怪的声音,犹豫着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你……”对上她单纯疑惑的目光,贺枢卡了一下,怀着隐秘的别样心思,加了两个字,“暂时不用懂。”
  她偷偷瞄看他的神情,发现他眼尾的红晕似乎深了一点,想起自己失礼的冒犯,不敢追问,低头揪住衣袖,也不说话了。
  贺枢起身打开窗,北风迎面,夹杂冬日寒冷,吹散脸上的热意。
  下次绝对不能再来这家酒楼,一定要找间隔音好的屋子,不能再被迫听年轻小夫妻的墙角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呼吸,又摸摸心口,心跳也逐渐平稳,坐回她的对面。
  “关于令兄和孟大夫的事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到最初的话题,江望榆认真思考,语气同样认真:“不怎么办,等到合适的时机,哥哥会告诉我的。”
  贺枢点头,看了一圈屋子,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说:“难得休沐,我陪你再去别的地方逛逛。”
  她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今天又不用忙过年的事情,点头答了声好。
  离开酒楼,两人沿着街边闲逛。
  已是腊月,年味越来越浓,两边的铺子都开着,伙计站在门口,卖力吆喝,招揽生意。
  江望榆正在走神,身侧突然被撞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幸好一直走在身边的他扶了她一把。
  孩童玩闹的笑声走远,前面有人笑骂那些孩子别乱跑,小心撞到人了。
  她从远处收回视线,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目光,比刚才还要近,近到她不知该看哪里,最后竟落在他唇上一点唇色。
  摸起来的时候确实有点软,想再……
  随着这样诡异的念头冒出来的还有先前听到的那点奇怪声音,混在脑子里,一瞬空白。
  江望榆心头一跳,眼睛眨得飞快,右手食指仿佛烫的不行,溢散的热气不受控制地上涌,在脸上炸开。
  “我……”她猛地往后一退,转过身,捂住半边脸,“我要回家了。”
  “好。”贺枢神色自然,“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急声拒绝,“现在是白天,我认识路,很安全。”
  一说完,江望榆压根不敢看他,闷头往前冲,跑到巷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头看。
  他还站在原地,周围没有人靠近,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身影,轻轻一笑。
  脸上更热,她捂住脸,不敢再看他,扭头就跑。
  *
  “阿榆?阿榆?在想什么呢?怎么愁眉苦脸的?”
  江望榆回神,对上兄长担心的目光,努力笑了笑:“哥哥,我在想后年的历书,应该要置闰月了。”
  “十九年七闰,按推算确实要有闰月了。”江朔华打量她的神情,没有被她带偏话题,“阿榆,你这几天好像老是走神?是不是衙门里有人为难你了?”
  “没有。”她揪住袖口,“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江朔没有追问,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想说的话,可以告诉哥哥。”
  “嗯。”
  江望榆自觉不去打扰江朔华和孟含月,离开官署后,与兄长在路口分开,不想回家被母亲看出异样,在街上乱逛。
  两边行人来来往往,她漫无目的地乱走,耳边传来行人热闹的谈笑声,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心上。
  “……令白!
  手腕一重,被人拉住,往后转身,看清对面的人,她疑惑地眨眨眼睛:“元极?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找你。”贺枢无奈道,“这里不是去钦天监的路吗?我正好看到你了,叫了你几声,都没有应。”
  “我在想事情。”
  江望榆给出万能的理由,微张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上,低头,视线落在右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肉匀停,贴在手背,久了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暖意。
  她一慌,第一反应是甩开他的手,用的力气太大,险些甩到旁边的行人。
  “我……”
  她握紧右手,拇指指甲掐住食指指腹,明明之前被瓷片割破的伤口已经全好了,现在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发痒。
  他站在对面,被甩开左手僵在半空,微微低头,今日天阴,越发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江望榆心尖一颤,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确实有些伤人,手指蜷缩成一团,松开又握紧,犹豫一会儿,悄悄勾住他的手。
  “我刚刚……”
  她顿住,不知道为什么要甩开他的手,现在为什么又主动牵住,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我说了不要在我的面前道歉。”
  她的指尖不慎挠过手背,先前缠在心口的浊气散去些许,贺枢下意识反握,没有松开。
  “
  你最近不开心吗?”
  周围人来人往,一直傻傻站在这里格外奇怪,江望榆看见不少行人投来看怪人的目光,连忙拉着他拐进巷口。
  巷子里人少安静,她低头看着地面,实在不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含糊其辞:“没有不开心,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贺枢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好,我不问。”
  两只手交握久了,彼此掌心的暖意互相传递,贺枢想了想,试着问:“你跟别的男子这样牵过手吗?”
  “有。”
  贺枢眼神一凛:“谁?”
  “我爹。”
  “……除了令尊以外的年轻男子呢?”他特意在年轻二字加重音,“有吗?”
  “有,我哥。”
  行吧。
  贺枢不想再问了,却听见她说:“然后就是你了。”
  他微微一怔。
  回去的路上,江望榆一直没说话,贺枢也不打扰她的思考,无声牵住她的手。
  一路走回江家所在的路口,贺枢看看天色,不得不先松开手。
  同他在巷口分开后,江望榆注视他离开的身影,看看右手,抬起按住脸颊。
  冬日天冷,掌心却与脸颊一样散发异常的热意。
  她不对劲。
  尤其是在和他一起的时候,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只在他的面前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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