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冯斌转
念一想,进屋将食盒提出来放在石桌,端出菜肴,另取了一副碗筷,每样菜都夹了一点,当场吃下去。
“您放心,饭菜没毒。”
她还是不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僵持片刻,冯斌终于没办法了,只能取出一卷纸条,按照天子的命令,这是最后取信于她的法子。
江望榆接住纸条,迅速展开,看见熟悉的字迹,一眼扫完上面的内容,“你认识元极?”
“是。”冯斌控制语气稀松平常,“他不是在御前当差吗?时常帮你在圣上面前说话,所以圣上对您的印象很好,方才特意命令我妥善照顾好您。”
她捏紧纸条,盯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忽然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冯斌立刻侧身往边上一躲。
“冯指挥,我想知道,我的家人如今在哪里?是不是也被抓进诏狱?”
“没有。”冯斌实话实说,“都在家里,还有那两位孟大夫也在回春堂,由禁军和锦衣卫一同看守。”
她盯着对面的男人,勉强看出对方不是在撒谎,心中稍安,又问:“我能写信回家里吗?”
“……这个暂时不行。”冯斌解释,“宫门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您的事情瞒不住文武百官,现在不适合写信回去。”
江望榆只得作罢。
“江灵台,您安心在此处歇息。”离开前,冯斌强调道,“有什么事情,吩咐外面的那两人就好。”
院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强撑了半天的双腿一软,她扶着石桌,慢慢坐了下来。
桌上饭菜很香,看上去刚做好不久,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
江望榆勉强用了几口,身上总算有了力气,又展开纸卷,虚虚地握在手里。
一定会没事的。
她会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这样母亲兄长,孟姐姐孟郎中,还有他,都会没事的。
第72章 决定权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韦家。
夜色深沉, 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谁准许你叫一个刑部的员外郎、一个御史就去抓人的?!”
韦谦彦抓起茶盏往前一丢,钧窑烧制出来的茶盏砸落在地,霎时碎得四分五裂, 碎片飞散,茶水四溅, 打湿跪在地上的锦绣衣袍。
“抓的还是钦天监的人!甚至还追进皇宫抓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要反了天吗?!”
韦侍郎跪在地上, 撇撇嘴, “不过是一个从七品,就算是钦天监的人又怎么样?大不了把事情推到陈丰身上,左右也查不到我们家。”
“查不到?!”韦谦彦胸口剧烈起伏,“当你叫那个陈丰当众指责有人假冒朝廷命官的时候, 你、我甚至整个韦家,都已经被盯上了!私藏流放罪员, 你以为是什么轻描淡写的罪名吗?!”
韦谦彦从未如此后悔, 当初就不该一时犹豫, 答应长子收留陈丰,更不该一时不察, 没有亲自派人彻底解决陈丰。
“就说当时认错了人。”韦侍郎挺起胸膛,“爹, 您放心, 儿子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才出此一策,虽然没有抓到人,但是我们可以借机打压郑仁远一派,不管那个江朔华究竟是男是女,总归有猫腻。
“只要把这事往郑仁远身上扯,我再让御史弹劾上奏, 就说钦天监懈怠松弛,结合陈丰之前说的天象,斥责郑仁远心怀不轨,再把郑家强占良田的事情捅出来,郑仁远这个次辅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韦谦彦两侧太阳穴突突的疼,使劲捶了两拳,“上个月有三份弹劾我的奏章,被我压下去了,没有呈交给圣上。”
“我知道,爹,可是这次事情闹的这么大,郑仁远总不可能把弹劾的奏章压下来了。”
“那你岂不知,弹劾我的奏章一样压不住,你以为我的手上就是完全干干净净的吗?”
书房陷入一片沉默。
“爹,您是首辅,又曾经教过圣上。”韦侍郎迟疑着开口,“郑仁远比不上您,圣上总归要念一点师生旧情。”
“去东宫、文渊阁讲过经筳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不过是讲的多了些。”韦谦彦看向长子,目光慈爱,又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文儿,陛下登基已有十年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八岁孩童了,而我已经老了。”
韦侍郎盯着自家父亲,终于慌乱起来,连忙爬到跟前。
“爹,我这就去叫御史不要弹劾上奏了,还有那个员外郎,我保证他们不会多说话,我明天就向圣上告罪,说我是被陈丰蒙蔽了,担心有人对圣上不利,才派人去抓人的。”
“傻孩子。”韦谦彦拍拍长子的肩膀,重重叹息一声,“都是我的错,不该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应该让你多去外面历练历练,不然怎么让你觉得闯下天大的祸,我都能帮你解决。”
“爹!”
“可谁让你是我的儿子。”
韦谦彦扶起长子,拍干净他身上的茶渍。
“从你派人去抓那个江朔华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没办法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更不可能由我们决定何时结束,以何种方式结束。”
韦谦彦看向挂在墙上的那幅老叟图。
“这场变局,将在何时何地,以哪种方式结束,决定权牢牢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
万寿宫。
四周静悄悄的,沉闷,压抑,一路上遇见的宫人全部弯腰低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冯斌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跟随引路的内侍,走进殿内,看见坐在长榻上的天子。
单手支着太阳穴,神情平静,闭着眼睛,另外一只手搭在案几上的脉枕。
太医院使坐在锦凳上,正在为天子诊脉。
接到曹平飞快的一瞥暗示,冯斌无声行礼,垂首候在下方。
“陛下大约自昨天下午就开始发热,万幸现在已经退热,脉象轻微虚浮,但并无大碍,臣开副方子,先喝两天,必能痊愈。”孙院使站起身,“臣每日早晚来为陛下诊脉。”
“来人,带孙院使去开药方,药煎好了,立刻送过来。”曹平吩咐道,“孙院使,煎药的时候,你要亲自看着。”
“这是自然。”孙院使提起药箱,“臣告退。”
殿内只剩三人,越发安静。
“怎么样了?”
天子一向温和平静的声音,染上几分嘶哑,打破满室沉寂,抬眸扫来的目光,冷静如同往昔,眼瞳深处刹那风雪。
冯斌心头一凛,低头迅速禀告:“臣按照陛下的命令,亲自带江灵台去跨院歇息,一应物件准备妥当,进宫前,臣带了两名心腹侍女过去,只是江灵台拒绝了,不肯留她们服侍,臣只好让她们先在隔壁等候吩咐。”
“她不想要,就叫侍女离开。”贺枢坐直,“昨天有没有吓到她?”
“臣瞧着应该没有,臣带江灵台逛的牢房是最干净的,更没有穷凶极恶的犯人。”
“嗯,江家、回春堂这两个地方也要保护好,一应所需不能短缺,更不能再让人钻了空子。”贺枢掩嘴咳嗽一声,“今天初七,再过四五天,弹劾韦谦彦那两个儿子的奏章就会递上来,之后就是弹劾韦谦彦本人的,锦衣卫那些证据要及时呈奏……”
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贺枢又咳了一会儿,接住曹平递来的茶盏,喝了大半杯,“郑仁远有什么动静?”
“郑阁老闭门谢客。”冯斌回答,“暂时没有什么动作,或许是想先看看韦阁老要怎么做。”
“无妨,到时候韦谦彦会逼着他出手的,你先回去,锦衣卫绝对不能出乱子,司礼监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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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这封信,你亲自交给她。”贺枢递出两封信,“剩下一封,你同样亲自送去江家。”
冯斌双手接住信,小心仔细地放进怀里,躬身退离。
“陛下,药熬好了。”曹平端着一碗药进殿,“现在不烫了。”
贺枢接过碗,一饮而尽。
孙院使调整了药方,嘴里依旧盈满浓郁苦味,他取出一个靛青色的荷包,拉开系绳,捏起一枚深棕色的糖块。
用雪梨、冰糖等熬制的糖块,含在口中,慢慢融化,甜味自舌尖开始蔓延,驱散苦药味。
不久之前,她还在观星台值守,仰头观测天空,专注认真。
他安心地站在旁边。
如果昨天不是因为担心他,她不会和兄长改换身份冒险前往观星台,更不会阴差阳错地与韦谦彦的人碰上,平白无故遭此一难。
贺枢轻轻一笑,缓缓握紧荷包,哑声开口:“最近以不慎感染风寒为由,不见任何人,朝会推迟,先让他们去斗,朕倒要看看韦谦彦究竟想做什么。”
“是。”
短短半天,消息传到朝堂之上,有人心怀疑窦,有人静观其变,也有人暗中谋划。
为了保住长子,韦谦彦结合查到的消息,不得不让手底下的御史立刻上书弹劾钦天监的“江朔华”,实为女子,却假扮男子,冒领诏命,欺君罔上,必须判以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