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等他怀疑询问, 她抢先开口解释刚才的失言:“我曾听兄长提过公子,故而知道公子的道号, 以及这只橘猫名叫大橘。”
大橘站在石桌上, 听见自己的名字,走到她的面前,歪歪脑袋,瞄了两声。
江望榆哪里敢再抱起它顺毛,想起橘猫之前那一声惨叫,连忙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迟疑着开口:“刚刚发生了什么?它为什么突然叫得那么凄惨?”
贺枢低头, 右手藏在桌下,指间夹着一小撮橘黄色毛发,指尖一松,猫毛飘落在地。
他不动声色地碾了两脚,抬头看向她,轻咳一声:“大橘刚才睡着了,可能是做噩梦了。”
“猫也会做噩梦吗?”
江望榆盯着前方的大橘,实在担心,双手穿过它的肋下,举在半空,转看两圈,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又仔细摸了摸骨头,同样没有摸出什么异常。
她揉揉橘猫的脑袋,将它放在石桌上,起身走进厨房。
注视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贺枢伸手探向橘猫被拔毛的地方。
手刚碰上去,大橘弯起脊背,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呜声。
他不为所动,按住大橘,放轻力度摸摸拔掉毛的位置,指腹干净,并未出血。
贺枢松开大橘,由着它蹦到距离他最远的位置,缩成一团。
他想了想,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里面忙碌的身影,抬手敲敲门框。
“你在做什么?”
江望榆回头一看,琢磨了一下现在两人的身份关系,语气疏离:“公子是贵客,厨房杂乱,还请到外面暂坐。”
贺枢随意点点头,几步走近。
灶台上放着一个陶碗,偏大泛黄,碗口有些碎裂不齐,大约用的比较久了,装了七八分满的清水。
他扫了一眼,瞧见放在边上的干柚子皮,问:“那是什么?”
“柚子皮。”
江望榆跟着看了一眼,又不是很难认,他为什么特意问一句?
她想了想,解释道:“中秋的时候,圣上赐了节礼,里面有柚子,家母把剩下的柚子皮放在厨房除味。”
“你觉得好吃吗?”
“还好。”
她说的随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贺枢抿了抿唇,“那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偏甜?偏咸?”
话刚出口,他一瞬间有些后悔。
她现在是久居家中江家姑娘,而非钦天监的灵台郎,而他则是“兄长”的同僚,今天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贸然问一位年轻姑娘的喜好,实在不妥。
“抱歉,是我……”
江望榆端起陶碗,另外拿了一碟小鱼干,朝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公子不必在意,你是‘家兄’的挚友,不必如此多礼。”
贺枢咽回“失礼”二字,目光停在她的笑容,看出几分熟悉,跟着笑了笑,随她走出厨房,再次坐在石桌旁边。
江望榆把陶碗和碟子放在橘猫跟前,没有叫它的名字,轻轻推了一下。
大橘凑到碗前,鼻子嗅动,没闻到什么味道,伸出舌头,喝了一点清水。
水是早上烧开的,现在已经凉了。
她看了会儿,见橘猫没有什么不适,拿起两根小鱼干放在大橘跟前,抬头正巧对上他的目光,卡了一下,迅速拉来一个话题:“公子喜欢吃什么?”
有些奇怪,哪里有主家问客人这样的问题。
她不免懊恼,正打算说不用回答,又听到他温声开口:“我没有特别喜爱的食物。”
“这样啊……”
江望榆低头,揪住裙子,不敢再随便说话。
院子四周陷入寂静,秋风吹拂,头顶树叶沙沙作响。
沉默半晌,她看向他,斟酌地开口:“公子,家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如果找他有急事,可以留下书信一封,由我代为转交。”
今天来江家就是为了看她,进门的时候,他一眼认出是她,如今见她健康无病,贺枢没兴趣留信给别人,瞥了眼吃完小鱼干就窝在桌上的橘猫,提溜起来,塞在怀里。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今日叨扰了。”
江望榆起身相送,领先几步,走到院门处,保持应有的待客之礼:“招待不周,还请公子莫怪。”
院门刚刚打开,外面走近一个人,看见她,疑问:“阿榆?我正打算敲门呢,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是特意来开门的吗?”
“肯定是你们兄妹之间心有灵犀。”孟含月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响起,“哎,别光站在门口,快进去。”
江望榆用力抓紧门边,脑海里短暂地空白一瞬,僵硬推开院门。
跟在后面的人显露身影,修长挺拔,目光悠悠地落在刚回来的两人身上,最后停在前方的年轻男子。
两两相对而站,沉默迅速蔓延开来,无人说话。
“喵——”
一声猫叫打破寂静,江望榆反应过来,眼睛眨得飞快,语速也很快:“哥哥,这位是元极,你的同僚,听闻你病了许久,特意前来看望。”
江朔华从那一堆画像中找出对应的人,加上妹妹的提醒,模仿她的口吻:“元极,辛苦你跑一趟了,我已经没事了,病也好了。”
贺枢看向对面的人,目光着重在对方的眼睛停留一瞬。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江朔华,第一次清楚看见对方的长相身形,他发现自己一直有个误区。
她假扮双生兄长,在钦天监待了一年多,从未暴露,贺枢不免以为兄妹二人长得很像。
现在亲眼看见,他发现两人的脸型五官并非一模一样,乍一看是有两三分相像,细看的话,便能看出其中差异。
江朔华的长相偏硬朗一些,长得高点,路上同时遇见,很难将两人当成同一个人,至多会猜测两人是不是有亲缘关系。
他不说话,其他三人也不说话。
尤其是江望榆,惴惴不安,强忍住回头看他的冲动,看向兄长,不停挤眉弄眼。
江朔华试图读懂她的意思,又不能在脸上表现不懂。
“一直杵在门口做什么?”孟含月突然说,“这位公子,你如果没有急事的话,不妨再回院子坐坐?正巧碰到了,我给你诊脉,看看你当初的砸伤是否好了。”
今天是八月二十五日,距离八月初一在城隍庙市受伤,已经过了二十四天。
江望榆曾经问过他的伤势,知道完全痊愈了,不明白孟含月为何突然提及此事,甚至还要他再多留一会儿。
但孟含月故意这么说,肯定有所考量,她不出声反驳,只看着兄长。
“孟大夫说的有道理。”
江朔华刚说了个称呼,便看见自家妹妹飞快地眨眼,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吐出“孟姐姐”三个字。
他一愣,那三个
cr
字实在难以启齿,硬着头皮继续说:“先进去诊脉。”
贺枢站在影壁前,看不到她的表情,视线轻轻掠过她紧绷的肩背,答了声好。
还是坐在树下的石桌边。
江望榆收拾先前竹篮和书,并对兄长解释一番,方才坐在孟含月的身边,低头不说话。
“没有带脉枕,公子莫怪。”孟含月伸出右手,“公子,请。”
贺枢拉高衣袖,露出左手手腕,手背搭在桌上。
既是诊脉,孟含月没有应付了事,认真仔细诊了一刻钟,说:“公子脉象平稳,刚才又见你左肩行动如常,就不麻烦你脱衣服了,如果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可以到回春堂拿些药膏。”
“嗯。”贺枢偏移视线,“克晦,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当值?你告假的这几日,李监副另外安排了一名灵台郎,带着六名天文生值守。”
江朔华看了妹妹一眼,按照两人之前商定的计划,回道:“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去观星台。”
“是吗?既然如此,你直接去观星台便好,我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帮你去官衙销假。”
“好。”江朔华顿了顿,“元极,这几天你也没有去观星台,是在万寿宫当差吗?”
“是。”看来她透露了不少信息,贺枢想了想,抱起大橘,放在桌上,“克晦,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救了这只橘猫吗?”
“七月十六,在太液池边。”江朔华准确无误地说出答案,“你为什么要带大橘过来?”
“它许久没有见江灵台了,有些想她,我就顺道带它来了。”贺枢推了下橘猫,“你抱一下大橘。”
江朔华眼角余光瞥向自家妹妹,见她暗暗点头,不再犹豫,朝橘猫伸出手。
大橘嗅闻一阵,往边上一跳,直接跳到江望榆的跟前,亲昵地喵了两声。
江朔华双手僵在半空。
看来以后要尽量少带大橘去观星台了。
贺枢揪住橘猫,按回怀里,主动开口打圆场:“大概因为你之前生病,身上带着药味,大橘才不亲近你。”
“确实有些药味。”江朔华假装叹气,“这段时日辛苦你照顾大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