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江朔华听了一阵子,发觉最近时常从自家妹妹口中听到元极二字,迟疑着问:“阿榆,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是朋友。”江望榆解释,“他之前救了阿娘,他人很好的。”
江朔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榆儿。”董氏说,“我等会儿做点桂花糕,你夜里当值的时候,带给那个孩子,今天在护国寺麻烦人家了。”
“好。”
用过午饭,江望榆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东厢房,“哥哥,该喝药了。”
江朔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仍拿着碗,手指摩挲碗壁,久久不言。
她看着兄长,视线停在他绑在眼睛的绸布,语气故作轻松:“哥哥,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再过三天,我特意从茶馆说书先生学到的本领肯定用不上了。”
江朔华循着声音转向她,嘴角露出安抚的笑容:“用不上最好,秋日干燥,话说多了,嗓子容易嘶哑。”
“没事,孟姐姐给的莲子茶还没喝完。”
江望榆想着兄长不宜思虑过深,没有背天文书,选了之前念到一半的话本,那个故事有些长,还没念完,她清清嗓子,徐徐开口。
“彭君去了,吴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坛……”
临到进宫前,董氏蒸好两笼桂花糕,拿油纸包着,交到女儿的手里。
“不知道那孩子喜不喜欢吃甜,我放的糖不多,哎,要是他不喜欢的话,让他直说,我下次再改改。”
江望榆把一筒桂花糕装进随身的佩囊,想起昨夜他吃红豆月饼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不适应,又能喝桂酿,应该能吃桂花。
她赶到观星台,捧着册子观测西方太阳落山,忙到天色渐晚,台上宫灯亮起。
盯着台阶口看了半晌,她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一道身影慢慢走上来,认出是他后,连忙两步跨到他的面前。
“元极,给你,阿娘做的桂花糕。”
“嗯?”贺枢一愣,“令堂怎么突然做桂花糕给我?”
江望榆解释一番,“你要吃吗?”
桂花糕方方正正的一块,米白色糕点透着几粒金黄色的桂花干,清浅的桂花香飘在空中。
贺枢盯着她掌心的桂花糕,忽然笑笑:“令堂辛苦了。”
等他吃完,她追问:“好吃吗?阿娘说不合口味的话,下次再改。”
“很好吃。”贺枢重复一遍,“真的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阿娘会很开心的。”
江望榆也拿了一块丢进嘴里,嚼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悄悄抬眸看他,又迅速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咬着桂花糕。
“你想问什么?”贺枢眉眼含笑,“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就是……”他说的坦荡,她反倒踟蹰不已,“我能知道……你今天去护国寺做什么吗?”
“我给先母请了一盏长明灯,今天去护国寺添灯油,顺带上香。”提及故去的母亲,贺枢语气平和清淡,“故而碰到了令堂。”
她琢磨了一下:“令堂信佛?”
“是。”贺枢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枚护身符,“今日正巧碰到了护国寺的住持,由他请了一道护身符,在佛祖前开了光,可保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给,拿着。”
江望榆心念一动:“我能送给别人吗?”
贺枢微微皱眉,正想
说不宜送给他人,忽然想起江家的情况,又有前两次的经验,斟酌地开口:“你想送给‘令妹’?”
“是。”
她不敢多说,又觉得他特意请了护身符,自己转手就要送给兄长,似乎有些不大好。
可江朔华正处于治眼睛的最后关键时刻,护国寺住持亲自请的护身符,她真的很想让佛祖保佑兄长顺利痊愈。
江望榆盯着那道护身符,轻声问:“可以吗?”
“可以。”
知道不是送给别人,而是给江朔华,贺枢当然不介意,左不过到时候再麻烦一遍护国寺的住持。
贺枢亲自将护身符交到她的手里。
“你一定会得偿所愿,会保佑他平安无事。”
第61章 复明
八月二十日, 江家。
孟郎中站在江朔华的身边,缓缓解开他绑在眼睛的纱布。
不像之前带着浅浅的药味,是全新的纯白纱布, 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头上,如今又一圈一圈地摘下来。
摘完最后一圈, 孟郎中丢开那团纱布, “先不要睁开眼睛。”
孟含月拿着一条纱巾, 薄如蝉翼,覆盖在江朔华的眼睛,在后脑勺打了个松松的结,隐约看得见黑色眼睫。
“克晦, 现在按我说的做。”孟郎中沉声开口,“慢慢睁开眼睛, 眨两下, 然后告诉我能不能模糊看见光影。”
江朔华点头, 眼睛轻轻动了动,缓缓向上掀起眼帘。
一粒细小的光芒透进无边黑暗之中, 慢慢变大,迅速向四周蔓延, 无数的光一起涌进来, 柔和明亮,被黑暗缠绕许久的视野,终于出现了光明。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眼角泛起一点酸涩。
“千万别哭!”孟郎中严厉的声音响起,“忍住!”
他立刻闭眼,暗自攥紧双手,彻底压下那点酸意。
“好了, 再睁开眼睛,看着我。”
江朔华依言照做。
一张严肃的脸庞映入眼帘,透过纱巾,看得有些模糊,脸型偏方,留着胡子。
“能看得到我吗?”
他听出是孟郎中的声音,微张开口,一个字堵在喉咙里,半晌才挤出来,带着沙哑:“能。”
孟郎中露出点笑容,仍不敢大意,“往你的左边转头,能不能看到月儿?”
少女美丽明艳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记忆里冷艳的眉眼蕴满担忧紧张,嘴角又带着浅笑。
他比刚才更容易地回答:“能。”
“好,你现在摘掉纱巾。”
纱巾摘离眼睛,少了一层白蒙蒙的阻隔,视野更加清晰,紧接着出现一束绳子,偏细,通常用来编织手绳。
“这是什么颜色?”孟含月举起其中一根绳子,“看清楚了,再告诉我。”
“红色。”
“没错,那这根呢?”
“橙色。”
“嗯,也对了,这根呢……”
一连辨认一整束的绳子,每根颜色都答得准确无误。
“克晦。”孟郎中站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举着一样东西,“告诉我,这是什么?”
江朔华循着声音看过去,辨认片刻,回答:“是砚台。”
又辨认了三四样的东西,孟郎中再走回来,握住他的手腕诊脉片刻,脸上终于浮现完全轻松的笑容。
“痊愈了。”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坐在原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扭头一看,是孟含月。
“傻坐在这里做什么?”她笑得欣慰,“还不赶紧去见见伯母和阿榆?她们就在外面,等你好久了。”
“对,我要去找她们。”
江朔华习惯性地往身边摸索找竹棒,却摸了个空。
“你还要用竹棒?”孟含月抿唇笑笑,“没竹棒就不会走路了吗?要不我扶你去?”
他避开她伸出的手心,迅速起身,脚步一歪,险些没能站稳。
孟含月连忙伸手。
“月儿,不要扶。”孟郎中及时阻止,“他这是因为长久待在黑暗里,暂时还不习惯,让他自己走。”
江朔华朝孟含月点点头,稳住脚步,走到里间门口,捏住布帘一角,缓缓掀开,一步跨出去。
外间坐着两个人。
妇人年过三旬,穿了身圆领对襟长袄,搭着一条绀青色的马面裙,梳了莲心圆髻,斜斜地插着一支桃木簪,简单素净,看起来有些旧。
那是他十二岁时,向街口做首饰的木匠学的,亲手雕刻,送给母亲。
紧紧挨着妇人的是位年轻姑娘,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一身碧水蓝的交领衫裙,乌黑长发挽起,发尾束成一束,搭在肩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迅速浮现一层薄薄水雾。
“娘。”江朔华哑声开口,“阿榆。”
“哥哥……”
江望榆两步奔到他的跟前,伸出双手想要抱他,又僵在半空中,往后一收,十指互相绞弄,明丽秀美的眉眼皱成一团。
“阿榆。”
江朔华轻轻抱住她,一如四年前,父亲去世后,他抱着哭泣不已的妹妹。
“你比两年长高了呢,都快跟哥哥一样高了,也更漂亮了,哎呀,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哥哥……哥哥……”
江望榆靠在兄长的肩膀,双手用力死死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酸涩,眼泪一齐涌出来,渗进衣裳,晕开深深湿痕。
肩背被人轻轻拍动,兄长的手掌轻缓温柔,是记忆里熟悉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