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来。”贺枢捏住衣襟,左手缓慢伸出袖口,“不准声张。”
刚迈出去的脚步顷刻往回一收,曹平立即上前,服侍天子换好新衣。
“司礼监初步拟一份谕令。”贺枢系紧腰带,“督促京城及各地州府衙门,每逢民间盛大庙会,要派人去检查表演社戏的戏台,不可出现戏台坍塌导致百姓伤亡。”
“是。”
“你明天去文渊阁找几本珍藏医书,没有就去太医院问问。”
曹平应是,见天子坐在长榻,正在翻看锦衣卫的密章,不敢打扰,硬生生地憋了半晌,等到皇帝看完最后一本密章。
“陛下,医书是找给江灵台吗?”
“嗯。”贺枢轻点密章,“既然去了,顺带找到苏子容的《新仪象法要》。”
“是。”曹平小心打量天子的神情,仍是一派的平和清淡,琢磨了一下,选择不问,另起话题,“陛下,三日后,您还去郑家吗?”
“为何不去?”贺枢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直接说。”
看来没有瞒过皇帝的眼睛,曹平认命地低头,小心地开口:“陛下,老奴斗胆问一句,江灵台的事情,您打算如何裁决?”
“那个宫女及家人安置好了吗?”贺枢压根没回答,“还有,当年传诏的事情,冯斌查清楚了吗?”
“老奴亲自安置在宫外私宅,一家安好。”曹平哪敢追问,“传诏乃是前年的旧事了,冯指挥使正在全力查探,现在已经查到去江家传诏时,似乎并不符合规制。”
“叫冯斌继续查,找到去传诏的人员,行事谨慎,绝对不可以让其他官员,尤其是韦谦彦一党知道。”贺枢声音微冷,“知晓此事的人,不准透漏半个字。”
曹平正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连忙表示自己会严守秘密。
贺枢往后轻轻动了动肩膀,钝痛感消散许多。
等到夜里去了观星台,江望榆一见到他,立即问他伤势如何。
贺枢自然回答没事。
她一连问了三天,他从不觉得烦。
转眼便到了初四这日。
郑家位于城东,从西苑过去有一段距离,贺枢略微起早了些,又毕竟是寿辰,换了身绯色圆领袍。
曹平候在边上,双手捧着一个长形黄花梨木的匣子。
“走吧。”
第50章 离首辅只剩一步之遥
郑家。
正巧是逢双五的寿辰, 虽然没有大肆操办寿宴,郑家廊檐挂着红灯笼,各样物件系上红绸布, 各处门边贴上红底的祝寿喜联。
没有宾客前来赴宴,各院仆从不算忙, 也换上喜庆的衣裳, 面带喜色, 从管事手里领喜钱。
此刻正院的厅堂内,上首端坐两位老人。
其中一名老人穿着枣红色的交领宽袖袍,衣摆绣着白鹤,仙气高雅, 方形脸,鬓边夹杂几根白发。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 同样穿着一身红色对襟圆领长袄, 看着站在下首的年轻人, 笑容慈祥。
“孙儿恭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却病延年。”年轻人穿着一身大红色锦袍,捧起一座木雕, “祖父, 这是孙儿亲手雕刻,以松木为基,万望祖父不要嫌弃孙儿技艺粗糙。”
与那些名工巧匠相比,这座松木雕不算精美,能看出是一只白鹤,眼睛有神,羽毛有些宽粗。
“我瞧着还成, 你有心了。”郑仁远捋捋胡须,往常一直严肃板着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木雕乃是娱乐,万万不可沉溺此事……”
“行啦,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郑仁远的妻子郑老夫人打断,和蔼地笑笑,“你祖父喜欢这座白鹤木雕,大郎有心了。”
年轻人顿时喜笑颜开,弯腰作揖:“祖父能喜欢,是孙儿……”
“阁老。”一名管事急匆匆地跑进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话都有些说不利索,“阁老……有人来……来送……”
“谁来送礼?”郑仁远板起脸,厉声呵斥,“我不是说了,不管是谁来,一律不准放进府里,不准收任何寿礼!”
“看来朕的这份礼物不合阁老的心意。”
天子平和的声音飘进来,含着几分轻松的笑意。
郑仁远霍然起身,两步跨到门口,“臣失言!请陛下……”
“责罚”二字尚未出口,手臂被人轻轻托住,弯着的腰直起,郑仁远抬头,看见皇帝温和的神情。
“阁老不必多礼。”贺枢笑道,“今日是阁老的生辰,难得逢双五,是朕叨扰了。”
郑仁远连称不敢,请天子在上首就座,暗暗打了个手势,命令管事立刻奉上最好的茶点。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管事匆匆放下茶点,肃手站在最末端。
贺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向坐在下首的郑仁远,“朕准备了一份寿礼,曹平,拿给阁老看看。”
曹平打开捧了一路的长形匣子,取出一幅画卷,直接看向站在末尾的郑家大郎,和气地唤道:“郑公子,可否麻烦你帮忙,与奴一起展开画卷。”
郑大郎下意识看向郑仁远,见自家祖父轻轻颔首,脚步微飘,上前捧住画卷一端,直直站着不动。
画卷徐徐展开,江水滚滚,卷起浪潮拍击岸边怪石,汹涌浪潮之下,几簇香草悠悠地长在怪石间隙,清雅幽淡,而江边一匹骏马体型优美,奔腾向前。
“阁老以为这幅画如何?”曹平笑问。
郑仁远将画卷从头到尾细看两遍,画纸坚白,不泛黄,墨迹尚新,更没
有留下任何印章及诗文,笔触画法也不像一些书画大家。
“臣以为此画风格磅礴大气,画法惊细。”他谨慎回答,“不比大家所作差。”
曹平追问:“那阁老可喜欢这幅画?”
郑仁远悄悄觑了一眼上首垂眸不语的天子,再看看画上香草、骏马,心中隐有猜测,直接行礼:“自是喜欢,老臣叩谢圣上赐画。”
“朕不擅丹青,阁老可直言不讳,朕不会在意。”贺枢扫了一眼画,“朕倒是忘记题诗了。”
“去取笔墨!”
眨眼的工夫,几名管事在屋内正中间摆好书案、笔墨砚台。
贺枢站在案桌前,挥毫泼墨,转瞬画卷左上角浮现两列诗句。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他放下狼毫,微微笑道,“阁老以为如何?”
郑仁远看的却是写在前面那一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他从画上的骏马、香草收回目光,双手交叠,深深作揖,坚定而不失恭敬地回答:“老臣必定尽忠职守,谨言慎行,不负陛下重托。”
毕竟是能做到内阁次辅的人,贺枢暗示如此明显,不可能听不出来。
“这位是阁老的长孙。”贺枢重新坐回上首,视线掠过站在末尾的年轻人,语气随和,“今年几岁了?”
郑仁远犹豫一瞬,与长子对视一眼,选择让长孙走到跟前。
“回陛下,臣今年二十岁。”
“朕记得你去年八月参加了乡试,现在仍是秀才,如今在哪里求学?”
郑家大郎面露几分羞愧:“臣愚笨,功课不精落榜了,在家温习,闲暇时分,向祖父、父亲讨教文章。”
“阁老是一甲榜眼,郑少卿也是二甲进士。”贺枢在语气里加了几分鼓励之情,“你还年少,不必着急,潜心学业,往后必定能金榜题名。”
年轻人脸上顿时浮现激动的红晕,声音有些发抖:“臣必定……必定头悬梁锥刺股,好学不倦,将来为圣上……”
郑仁远轻轻咳了一声,率先拱手:“陛下,愚孙无状,还望陛下莫怪。”
“哪里,令孙赤子热忱,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贺枢笑问,“可有婚配?”
当初韦谦彦有意两家结亲,议婚对象正是郑家大郎。
“尚未。”郑仁远斟酌地回道,“愚孙还未立功名,臣想着暂时不急,先考取功名。”
“婚娶乃是人生大事,确实需要仔细相看。”贺枢顿了顿,“无论何时,如果定下了人选,朕会为两人赐婚。”
郑仁远心中一凛,定了定心神,恭声回道:“老臣谢陛下圣恩。”
贺枢起身,“朕还有公务要忙,便不叨扰阁老与家人过寿辰了。”
奏请皇帝留下来赴宴的腹稿派不上用场,郑仁远小心觑了眼天子的神情,温和含笑,决定不多问。
“臣送陛下出府。”
一路送到垂花门。
“阁老留步。”贺枢背手而立,“倒是有件公务忘记和阁老说了。”
郑仁远暗暗打起精神,摆手让家里其他人退离,“陛下请讲。”
“通政使这个位置空了半个多月,阁老如果有合适的人选,等到内阁议事的时候,可以当面告诉朕。”
“臣遵旨。”
郑仁远停在原地,保持弯腰行礼的动作不变,一直目送天子的身影消失在府门,方才直起身,缓缓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