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从布袋取出另一条棉布,同样倒药粉、用水囊里的水浸湿,仔仔细细地擦拭整张脸。
  擦到脖子的时候,她的手微微一顿。
  先前认出她的身份后,他便摘掉了面具,随手别在革带上,现在他似乎随意地看着巷子的石墙。
  她想了想,略微转身,稍向侧前方,没有刻意避开他,擦干净脖颈的药粉。
  又低头看看身上的道袍,江望榆解开腰带,脱下来,露出略显单薄的夏衣。
  “你准备的很齐全。”贺枢看了两眼,只要把逍遥巾一摘道袍一脱药粉一擦,便是一位儒雅文士,“应该不是第一次出来摆摊吧?”
  她正在折叠道袍,闻言,不答反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妄自菲薄。”
  “嗯?”
  “知道我曾经是道士的人不算多,但一个在街边摆摊的算命先生,应该没那个本事知道,更不会在我诋毁道士的时候宽慰我,况且……”
  贺枢停了一下,继续解释。
  “我的朋友很少,几乎可以算没有,一个陌生的算命先生特意带着我一起逃走,你又特意在七夕告假,如此多的巧合,大约能猜出来是谁。”
  江望榆一愣,捕捉他话里的两个字:“曾经?”
  “嗯,我如今不在道录司的名册里。”
  “那为什么别人都说你是道士?”
  贺枢犹豫一会儿,半真半假道:“我曾经在蓬莱殿待过一段时日,勉强算是道童。”
  道童?
  江望榆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抬头打量对面的人。
  他比自己大一岁,在蓬莱殿当道童的话,至少是十二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当今圣上都还没有登基。
  “那你……”
  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正在折叠道袍的右手按过左手小臂,一时没有控制住力气,布料摩挲,生出一股钝痛,小小地嘶了一声。
  贺枢立即问:“受伤了?”
  江望榆先折好道袍,放进布包,捋起衣袖,借着月光,看清小臂上的三四道抓痕,还有几个深深浅浅的指甲印,尚未消散。
  她拿起先前的棉布,擦干净残留的一层黑色药粉,越发衬得肌肤白皙,泛红的抓痕更加明显。
  “我觉得还好,只是被抓了几下,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贺枢回想片刻,声音忽然冷下来:“是韦六郎之前抓的。”
  “韦六郎?”她轻轻摸了摸手臂,应该是先前被布料蹭到了,才会觉得比较痛,“你认识那两个人?”
  “知道他们是谁,听宫里其他内侍说过。”贺枢语气淡淡,“男的是韦谦彦的孙子,行六,女的是韦谦彦的孙女。”
  听见他直呼内阁首辅的姓名,江望榆连忙劝道:“你别讲那么大声,万一被人听见就糟了”
  “这里只有你听见,难道你要去向韦谦彦告密?”
  “当然不会。”
  与之前相比,他对首辅的态度似乎更冷淡,她又想起先前的冲突,没空往深处想,皱起眉眼。
  “完了,我跟他们起冲突了。”
  “无妨,不会有事,他们不敢回去告诉韦家人,更没有认出你。”
  他的语气很肯定,江望榆莫名相信他,心中安定不少,回想之前见到韦家人的情景,心里冒出其他疑惑。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在大街上找人算姻缘,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天生……”她卡了一下,含糊地略去凤命二字,“这些话不能乱说。”
  “两人只是堂兄妹,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好,韦六郎又喝醉了酒,神智不清,胡乱说醉话。”
  有些话不是他现在这个身份能说的,贺枢顿了顿,“你认识锦衣卫指挥使?”
  江望榆认真听完,暗自感慨还好之前没有给韦家人卜算,听到他的问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被他带偏思路。
  “知道姓名和官职算认识吗?”她谨慎地补充,“我没有见过冯指挥使,今晚拿他的名头吓唬韦阁老家里的人,不会出事吧?”
  “不会。”贺枢宽慰,“冯……指挥使不在意这种事情。”
  江望榆想想觉得也对,放松下来,上下看看自己的装扮,看不出之前的模样,抱起布袋,抬脚往外走。
  走出巷子,她停下脚步,和他告别:“我要回去了。”
  “回家?”贺枢跟在旁边,“你先前说七夕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指的就是这个?”
  “是。”
  毕竟是他帮忙,她才能从看她不顺眼的上司那里顺利告假,这会儿不好赶他走。
  拐过两个街角,步入一条宽阔的大街,沿着两边屋檐挂起灯笼,零星几家铺子没有关门,昏黄的烛光从屋里透出来,照亮前方的石板路。
  右前方似乎是一间食肆,店外摆放两张方桌,店门口的锅里白色热气飘荡,一同飘出来的还有食物的香气。
  江望榆摸摸肚子,离得越近,香味越浓,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公子,来碗馄饨吧。”店家在锅里搅动几下,热气腾腾,飘出来的浓汤香味更重,边上的砧板堆放了一堆包好的馄饨,“里面还有空位。”
  她咽了口唾沫,往前两步,又看看一直跟在旁边的人,“你想吃馄饨吗?”
  贺枢点头,先一步从荷包掏出一枚碎银,递给店家,“两碗馄饨,煮快点。”
  店家看看碎银,面露难色,“公子,你给的银子太大,我这找不开。”
  “不用找。”贺枢扫了一眼食肆里面,暂时没有其他人,“等会儿你不要再招待别的客人。”
  “得嘞。”店家干脆应声,收了碎银,笑得见牙不见眼,“二位里边坐会儿,我马上煮。”
  食肆除了店家,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和店家长得很像,大概是店家的儿子,拿抹布来回擦拭两遍桌子。
  “两位公子,坐。”
  江望榆坐在桌边,想起那一锭成色十足的宝银,忍不住盯着对面的人,小声问:“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光凭天文生每个月的食粮,攒不出这么多。
  贺枢想了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答案:“贵人赏的。”
  他在万寿宫当差,贵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她挠挠脸颊,不想提及那个人,盯着木桌不说话,看了一会儿,视野里忽然出现一锭银子。
  “给你。”贺枢往前一推,“你缺钱,以后不必再还我的人情,我暂时不缺钱。”
  “不行。”她反手推回去,指了下身侧的布袋,“我也不缺。”
  一个推一个挡,正巧店家端着两碗馄饨走过来。
  江望榆连忙按住他的手,盖住宝银。
  “公子,慢用,我这儿不着急关门。”
  贺枢淡声道:“你们有事就去忙,我喜欢安静。”
  食肆摆放寻常的桌椅,不算贵重,他先前大方地给了一块碎银,店家干脆地应声,熄灭灶火,提溜起儿子,快步转进食肆后面。
  江望榆环顾店内,只剩她和他两个人,店外的街上没有多少游人经过,问:“元极,你想问卜姻缘?我可以不收钱。”
  “不是。”贺枢脸上露出一分诧异,没明白对方是如何得出这个问题,“先吃馄饨。”
  肚子饿得不行,她“哦”了一声,拿起勺子,搅动碗里的馄饨。
  碗里铺满饱满圆白的馄饨,撒了几粒绿色葱花,香味扑鼻,她舀起一颗,皮薄馅大,入口顺滑,裹在浓郁的汤汁,格外鲜美。
  忙活了大半夜,她是真的饿了,挥舞勺子,一口一个馄饨,闷头吃了一刻多钟,碗里还剩三四个。
  之前被他说过饭量太小,她又艰难地吃了两颗馄饨,回忆自家兄长平时的饭量,觉得自己今晚吃的应该算不少了。
  “要不再来一碗?”
  江望榆摸摸发撑的肚子,摇头拒绝,看向他面前的碗,只少了几个馄饨,“你不吃吗?”
  “我不饿。”贺枢问,“当真不要再吃点什么吗?”
  “不了,吃得太撑,夜里容易睡不着。”
  她又轻缓地揉揉腹部,觉得不能一直坐着,站起来。
  “走吧。”贺枢跟着起身,“外面走走,消食。”
  江望榆点点头,跟着他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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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肆,仰头看夜空的月亮。
  现在大概是亥时正,街上行人越发的少,街边的铺子正在关门,摊贩开始收摊。
  她沉默不语地往前走,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迅速收回视线,盯着地面。
  走了几步路,她又看了他一眼,在他看过来前,欲盖弥彰地瞄向街边铺子的门匾。
  “你想问什么?”
  江望榆犹豫许久,再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停下脚步,问:“元极,你讨厌道士?”
  第33章 招惹到这么凶残的人?……
  “嗯。”贺枢没有隐瞒, “准确说是厌恶。”
  江望榆下意识攥紧布袋,里面装着道士常穿的道袍和逍遥巾,低头盯着脚尖,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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