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陆齐铭依然出于长时间失联状态,看起来,没有一点能收工的预兆。
钱多多最开始的时候很想他,看到可爱的小狗,拍一张发他,吃到美味的甜点,拍一张发他,各种心情琐事,各种碎碎念。
但他真的太忙。
尽管她的每条消息,他都会在深夜时分逐一回复,但那时候,钱多多早就睡着了。
他们对彼此的认真和热情,像处在两个错位的时空。
次数一多,钱多多发的消息便少下来。
她原本觉得,半个月的异地恋,和两个月的异地恋,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只要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等陆齐铭回来,他们就又能如胶似漆,甜蜜幸福,再次犹如童话般地热恋。
然而,钱多多忽略了一点。
她和陆齐铭都是活生生的人。
现实生活,从来就和童话世界不沾一点边。
二月底一个很寻常的工作日,周三。
钱多多前一天的外景拍摄,是在一个夜市的烧烤摊。当晚吹大风,公司只为她准备了一件上镜好看的春装碎花裙。冻得钱多多鼻涕泡直冒。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本着敬业精神,边认真介绍菜品口感,边对着镜头微笑,硬是在不知几级的大风里录完了全场。
最终的结果,就是钱多多从周三早上开始便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到下午六点那会儿,直接烧到三十九度。
好心的同事给了她一粒布洛芬,她服用后发了点汗,回家饭也不想吃,倒头就睡。
到夜里十点半,再度复烧。
张雪兰发现后,吓得不轻,赶紧和钱海生一道将女儿送往医院。
高烧让钱多多的脑子很迷糊。
她懵懵地坐在候诊区,看着妈妈和医生交流,看着爸爸跑去药房给自己买药,最后被父母左右搀扶着,来到急诊输液室。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多,治疗室里灯火通明。
除钱多多以外,病房里还有两个和她一样,半夜高烧,过来挂点滴的年轻女孩儿。
不同的是,陪着两个女孩的是她们的男友。
滴答,滴答。
输液管里,透明药水规律滴落。
钱多多呆呆地坐在输液椅上。
身体又烫,又在发冷。
喉管像是塞满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动作,都像是生吞进破碎的玻璃残渣。
什么坐姿都不舒服。
她萎靡地,皱起眉,索性将收拢双腿,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继续望着输液瓶发呆。
“感冒了要多睡觉。”张雪兰在旁边坐下来,伸手顺了顺她耳后的发,嗓音轻柔,“闭上眼,睡一会儿。”
钱多多看着妈妈,眼神迷惘而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张雪兰对上她的视线,扬眉,倾身往女儿贴更近:“睡不着?是不是渴了?”
钱多多依然不语。
“你爸给你倒热水去了。”
张雪兰轻声说,“别着急,多多很快就能喝到水啦。”
妈妈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让钱多多忍俊不禁。
她声音哑哑的,说:“妈,我都多大了,你搞得我还像三岁。”
“有什么区别。”张雪兰眼底满是怜爱,“不管你三岁,还是八十岁,生病了,妈妈都会这样照顾你。”
钱多多目光游移,在眼前这张脸上仔细端详。
大概生病的人都尤其脆弱。
看见妈妈斑白的两鬓、和眼角嘴角的根根细纹,没由来的,她竟鼻子一酸,生出流泪的冲动。
她的爸爸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她的妈妈也不再年轻。
两个已经步入“老年期”的人,却要在深夜送自己的女儿进医院,忙前忙后、守夜陪护。
是她太不孝顺……
也是在这一刻,钱多多脑子嗡一下。
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坚持和陆齐铭走下去,这或许就是她今后人生的常态。
其他女孩生病,有男朋友陪伴在身边。她没有。
因为陆齐铭是一个军人。
在他心中,国家与任务永远在第一位,他再爱她、再宠溺她,也永远不会让她凌驾在自己的职责与使命之上。
未来,要处理家庭的各种琐事、纷争时,只有她。
高烧进了医院,也只有她。
不。
不止如此。
她还会连累最爱她的父母。让两个不再年轻的老人,也一起经历那些本可以不必经历的磨难,承担那些本可以不再承担的责任……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去考虑将来,就能规避掉很多现实问题。她和陆齐铭就能一直没有负担地恋爱。
这种心态只是自欺欺人。
心思百转间,钱多多眸光突地一闪。
也许。
这段时间她和陆齐铭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只是幻象。
现在,她终于醒了过来,才看清真正的现实。
*
同样的深夜。
葛东无人区戈壁,狂风凛冽,黄沙漫天。
天军“玄甲”基地办公楼。
巨型电子屏前,数道身着特制军装的身影伏首于操作台前,偌大的大厅内鸦雀无声,只有机器细微的电流声。
“有点问题,你再验算一下。”
“是,陆队。”
年轻上尉点点头,转身坐回自己的工位。
跟同事交流完,陆齐铭微侧目,视线重新看向眼前的巨型电子屏,眉眼冷冽,若有所思。
忽地,一个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说道:“陆队,有你的件。”
数分钟后,生活区宿舍。
一份印有红色“机密”字样的文件袋放在书桌上,红头文件的标题是《关于任命陆齐铭中校担任赫拉特地区维和大队队长的通知》。
文件第一栏便清晰写着:“任命陆军中校陆齐铭同志为赫拉特地区中国维和大队队长,全权负责本次任务的统筹指挥与协调事实。
陆齐铭同志需率维和大队于3月30日前完成集结部署。”
屋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昏暗。
陆齐铭脸上表情平静,垂着眸,看了这份文件良久。
最后,他目光落定在某一行的时间安排上。
任务指示,这次的维和行动,为期四百天。
整整一年有余。
陆齐铭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掐了下眉心。
他是一个军人,军令如山,责无旁贷。
可是……
仅数日的分别,已经让他的思念翻涌成海,每个晚上,想那个姑娘想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陆齐铭想,自己大概是中了某种不治之毒。
毒进了骨髓,也病入了膏肓。
从来冷静从容,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人,竟在此刻感到了无措。
要如何度过四百个没有她的日与夜?
*
三月初,南城已经处处可见初春的生机。
正是周六的下午,市中心的喷泉广场很热闹,围满了拍照打卡的游客。
不远处的一间高档咖啡厅。
“……”
钱多多一不留神,被嘴里的咖啡给呛了下,睁大眼睛,“什么?你和许亮节分手了?”
对面,陈繁表情淡淡,正拿小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液。
听见表妹的疑问,她抬眸一笑,语气随意:“嗯。”
“怎、怎么这么突然。”钱多多惊愕。
她记得很清楚,数日之前,陈繁还像个英勇无畏的女斗士,愿意为许亮节对抗全世界,铁了心要跟他结婚。
这才过去多久,分手了?
钱多多忍不住猜测:“你抓到他在外面有人?”
“没有这么狗血。”陈繁失笑。
她顿了下,又继续道,“那天晚上,我给许亮节做了他最喜欢吃的醋溜鱼,我们说好,我做饭,他洗碗。可是等我洗完澡敷完面膜出来,那些吃过的锅和碗,依然在洗碗池里……后面我看不下去,就动手洗了。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想嫁给他。”
钱多多认真听着,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件事?”
陈繁端起咖啡,轻抿一口,转眸,望向窗外起伏跳跃的喷泉水柱:“人就是这么奇怪。八年想不清楚的一件事,洗碗的那几分钟,一下就通透了。”
“我喜欢许亮节,也爱许亮节,但是我其实很清楚,这份感情不对等,他并没有多么爱我。在他心里,父母、前途、工作,甚至是一本他喜欢的哲学书,都比我重要。因为一个执念和一时的冲动,赌上未来的一辈子,不值……”
说到这里,陈繁之后的话音戛然而止,笑着摇了摇头,“一切都过去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钱多多看着陈繁,眼底一阵湿润,道:“姐,你好勇敢。”
陈繁潇洒地扬起眉,拿咖啡和她碰杯:“取舍是人生的必修课。敬,所有勇敢坚强的女孩。”
钱多多不知想到什么,眼泪一下流出眼眶,却仍努力地笑:“敬,勇敢理性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