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你把杨美玲当一家人,她不一定这样想。”张雪兰摇头,只觉无比寒心,“这些年我们体谅了她多少难处、给了她多少帮助,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只是她并不感谢咱们,她只觉得我们家条件好、我们女儿收入高,她恨不得趴在咱们身上把血吸干……”
  话说到这里,夫妻两人的心情都愈发沉重。
  钱海生一面担心病房里的老母亲,一面又放心不下家里的老父亲,想了想,又道:“这段时间不知道杨美玲还要闹什么幺蛾子。你跟吴姐说,让她这段时间别带爸来医院了,气大伤身,让她多给爸做点好吃的,补补。”
  “放心吧,我都交代好了。”张雪兰挤出一个笑,手握住丈夫已不再年轻有力的大掌,“吴姐是我亲自选出来的护工,又专业又机灵,她知道该怎么做。”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走廊那头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和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碾进声。
  张雪兰闻声抬眸,只一眼,眸光亮起。
  “爸、妈!”年轻女孩飞奔而至。
  钱多多拖着行李箱,满头满脸全是汗,不知是累得还是急得。她紧皱眉头,和父母打完招呼后,抬眸看向紧闭着的icu病房门。
  “奶奶现在怎么样?”
  张雪兰眸光黯淡下去,没出声,只是朝女儿摇了摇头。
  钱多多抿唇,强压下心中铺天盖地的担忧和诸多可怕猜测,迫使自己镇静。
  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又问:“爷爷人呢?”
  “送回家休息了。有吴阿姨陪着,你别担心。”张雪兰一个母亲,万事当前,最心系的依然是这个宝贝女儿。
  她目光在钱多多脸上爱怜地描摹,伸手捋了捋闺女的发,关切道:“看你着急忙慌的。吃饭没有?”
  “吃过了。”钱多多边回答,边握着妈妈的手,一起坐下。
  “妈。”钱多多沉声,“你在电话里说,大伯妈逼着爷爷在医院写遗嘱、还要昏迷的奶奶按手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张雪兰也不再隐瞒,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详尽说给女儿听。
  得知事件始末,钱多多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随之便绽开笑,柔声安抚父母:“爸妈,没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照顾好爷爷奶奶。随大伯妈怎么折腾,老人在被胁迫、和意识不清醒状态下立的遗嘱,并不具备法律效应。”
  钱海生长叹:“可你爷爷身体本来就差。她这一闹,我担心你爷爷会气出毛病。”
  钱多多稍顿,忽又想起什么,狐疑道:“大伯父呢?大伯父也由着她这么闹?”
  “你大伯父上个星期去外地了。”张雪兰接话,“说是杨美玲的亲戚在晋州那边给他寻了个活,帮一家污水处理厂安装管道,要干大半个月……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
  最后这句话,似乎别有几分深意。
  钱多多心思剔透,瞬间就听出,妈妈是怀疑,大伯妈早就动了拆迁款的心思,所以才提前找个理由支走大伯父。
  “早上的事,你们跟大伯父说了吗?”
  “打过电话了,没打通。”钱海生一脸的焦头烂额,“估计在忙。”
  父女俩正说着话,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不知怎么的,钱多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轻皱眉,眼瞧妈妈从包里取出手机,接听起来:“喂吴姐,怎么了?”
  上了年纪的人,耳力多少有些减弱,张雪兰这个手机音量一直设置在最高位。因此,她滑开接听键的下一秒,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便从听筒内传出,清晰刺入在场几人的耳膜。
  吴姐慌乱道:“你们还在医院?赶紧回来吧。你大嫂带着她两个儿子找过来了!”
  *
  icu病房每天只有二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其余时段,家属进不去。
  想着老太太这边有专业医护人员照料,钱海生跟主治医生打了个招呼,携妻女暂离。
  数分钟后,钱多多一家三口赶到爷爷家。
  老楼房隔音差,说话的声音稍微高点,能传遍整栋楼。
  钱多多三步并作两步走,刚行至门前,便听一道尖锐熟悉的女声隔着门板劈出来——
  “爸,月生最老实,从出生到现在几十年,从来没跟他弟弟争过什么。以前家里条件差,他把唯一的读书机会让给弟弟,自己傻不拉几地进厂打工,帮海生赚学费。”
  “我就想问问您,您说西三环的拆迁款全分给我们,对海生一家不公平。那当年月生没念上书,海生成了大学生,这就公平?”
  “月生也是个聪明人,他脑子可不比海生差,如果当初他们兄弟俩颠倒个个儿,海生进厂打工、月生念书上大学,我们家至于这么多年,只能指着个五金铺过日子吗?!”
  ——这是大伯妈杨美玲的声音,语气尖酸愤懑,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当初我说过让他们兄弟一起读书,是月生执意不肯。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老提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再跟你说一遍,拆迁款你家和海生家各拿八十万,多的一分没有!”
  ——这是爷爷钱书华的声音,有气无力,间或剧烈咳嗽几声,显然被怄得不轻。
  听见屋内传出的争执声,钱多多再也忍不住,上前用力拍响房门。
  邦邦。
  门打开。
  “……”看着终于赶到的三人,护工吴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她毕竟是个外人,不好掺和这些家务事,很快又默默躲回厨房。
  钱多多不停深呼吸,十指用力收握成拳,走在最前面,带着父母步入室内。
  环视一圈。
  爷爷背脊佝偻,坐在轮椅上不停地咳嗽,大伯妈杨美玲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高跟鞋在脚尖一点一点,旁边还有两个年轻男人。
  左边那个表情凉凉、眼皮耷拉,正抱着个手机玩,坐得跟全身骨头都被抽干净了似的。
  右边那个年长几岁,梳个偏分发型,一副小领导的打扮和气质,初看比左边那位有人样些,但一双眼睛太邪,总爱在人身上打量,好像眼珠一转就会翻出个坏主意。
  钱多多认出来,是她的两个堂兄,钱勇勇和钱平平。
  她无视大伯妈和两个年轻男人,径直走到爷爷身前,弯腰,柔声唤了句:“爷爷。”
  钱书华愣了下,抬头看见小孙女,面上顿时绽开惊喜的笑颜:“快坐下,坐……”
  “哟。”
  瞧着忽然出现的三个不速之客,杨美玲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越来越热闹了。”
  看清了这位大嫂的真面目,钱海生已经无法再摆出好脸色。
  他走过去,语气生硬地道:“大嫂,我们送爸回家,是让他好好休息,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来谈正事。”杨美玲说,“不然你以为我这么闲,带着勇勇和平平过来喝茶?”
  张雪兰听不下去了,怼了句:“你谈什么正事,你的正事就是趁妈重病,过来逼着爸分钱?”
  杨美玲冷冷哼笑一声,目光扫过新来的三人,下巴抬高:“你们来得也算正好,今天当着老爷子的面,咱们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这些年,你们欠我们的每笔账,都算个清楚。”
  话音落地,钱多多着实是匪夷所思。
  她睁大眼睛看着杨美玲,低声:“大伯妈,我要是没记错,之前勇勇哥开店借了我们家十万块钱,现在都还没还。我们欠你们?不对吧。”
  “没大没小的,你两个哥哥都没出声,哪有你说话的份。”
  杨美玲厌恶地瞥了钱多多一眼。
  她是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个小侄女。小侄女从小就漂亮乖巧,说话也甜甜的,细声细气,一口一个“爷爷”一口一个“奶奶”,哄得两个老人心花怒放。
  有这个小侄女在,她的两个儿子根本就没一点存在感。
  当年丈夫的弟弟抢了她丈夫念书的机会,考上大学,有知识有文化,还有一份光鲜又体面的工作,而丈夫弟弟的女儿——这个小侄女,又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偏爱与宠溺。
  钱海生一家如今多风光,街坊邻里人人称羡。
  再看看她们家呢?
  她的丈夫,只有一间收入微薄的五金店,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厂里工作,混了六七年,升迁无望,一个到处借钱开了个火锅店,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却过着大老板的生活,挥金如土挥霍成性,亲戚们的债还没还完,又在外面欠下几十万的高利贷。
  杨美玲心理怎么平衡?
  她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恨?
  钱海生一家凭什么过得这么好?钱多多凭什么这么有出息?一个赔钱货丫头,就应该一辈子不如她的两个儿子才对。
  最可恶的是,这家人明明不缺钱,明明卖个笑就能入账一大笔,居然还想跟她抢老屋的拆迁款?
  杨美玲越是想,越觉得,钱多多一家就是导致她和孩子们悲惨生活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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