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配图是制式碗里还剩几瓣的脐橙,用美食滤镜调过色,看上去颇有食欲。
“……”陆齐铭眸色柔几分。
这是第一次,那个女孩的生活轨迹里,有了一丁点关于他的痕迹。
尽管只是一份由他亲手切好的脐橙。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这张图片,陆齐铭指尖移转,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熄灭屏幕,宿舍空间再次归于黑暗与寂静。
他仰面躺倒,直视着天花板上那盏朴素干净的灯罩,忽的一勾嘴角,很轻地笑了下。
好像也不算是全无进展。
至少,那些他亲手切好的脐橙,都讨得了她喜欢。
*
次日早上,晨雾尚未散尽,训练场方向整齐的口号声响彻天际。
新兵在泥潭里匍匐前进,泥浆糊了满头满脸,作训服也脏得看不出原样,一帮子年轻战士却像完全感觉不到,只顾咬紧牙关前进。
陆齐铭站在外周,目光掠过训练场上的数张面孔,面上神色冷沉,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一枚制式军哨,看不出多余情绪。
不多时,军靴敲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传来,节奏稳健从容。
是后勤管理科的科政委孙肃。
他走到陆齐铭身旁站定,客气招呼了声:“陆队。”
陆齐铭视线未移转分毫,看着训练场方向,语气平静:“什么事?”
孙肃神态间显出几分不甚明显的紧张,低声道:“刚接到一封紧急通报,是边防三连发来的。”
陆齐铭闻声,指尖动作骤然一顿。
孙肃说:“司令让你去一趟,就现在。”
数分钟后,司令部。
办公室的金属门框被扣响:“报告。”
“进。”肖司令的声音听上去较往日稍沉,像一把老式的铜镇纸,沉甸甸压住光影下的满室浮沉。
暴雨过后,今天的南城又是个好天气,晨光穿过百叶窗,在实木办公桌上画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陆齐铭跨步入内,视线有意无意一扫,注意到司令办公桌上放着一份牛皮文件袋。文件右上角印有军字“绝密”字样,封口处的暗红色火漆印章静静躺在阳光下,窗外树叶摇晃,印章上的光斑随树影摇曳而变幻着形态。
须臾,老将军从沙盘模型前直起身,陆齐铭目光冷静,注意到司令军装常服的袖口沾着零星两滴墨。
“刚接到边防三连的通报。”肖司令说着,拿钢笔的手随意点了下文件袋方向,而后略弯腰,布满老茧的指压着文件袋推过去,牛皮纸摩擦桌面,沙沙作响,“可能需要你们去一趟。”
陆齐铭没有说话,径自伸手取过文件袋,拆封,阅览。
“机密等级是红色。”肖司令语气很随意,说话的同时转过身,目光望向墙上布满标记的西南边境地图,淡淡续道,“天气预报说那边午后就会暴雪封山,直升机已经在后山停机坪待命,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做准备。”
陆齐铭眼神坚毅如冰,睫毛都未颤动分毫:“请组织放心,全员保证完成任务。”
闻言,肖司令转头看了身后年轻的特战队长一眼,嘴角勾了勾,笑:“早去早回,这个礼拜天,让炊事班给你们整顿庆功宴。”
陆齐铭也弯了下唇:“谢谢司令。”
肖司令注视着陆齐铭,忽地抬起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拧了把,“老规矩,一个都不少地回来。”
“明白。”
*
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7楼骨科9号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渗透每个角落。
查房的医生团队前脚刚走,一阵刻意压低的尖锐女声便从微掩的门板内传出,字里行间都是讥诮。
“为什么要请护工?你和海生现在都退休了,大把时间大把精力,你们照顾老爷子不就行。而且妈不是还在么。现在的护工都是按天计费的,一个月几大千,谁负担得起啊。”杨美玲冷哼着道。
话音落地,张雪兰脸色顿时一变,气急反驳的话已经冲到唇齿边,又在余光瞥见老爷子枯瘦的睡颜时生生咽下。
她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克制着内心怒火,低声说:“嫂子,爸在睡觉,请护工的事咱们出去商量。”
杨美玲闻声,眼风瞄了眼病床方向,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撇了下,没再说话,手包一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出去了。
张雪兰放轻脚步跟上,出门后顺便反手一带,将病房门掩住。
一对妯娌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面对面站定。
安静两秒后,张雪兰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嫂子,上次医生说得很清楚,爸有眩晕症,身边24小时都不能离人。我和海生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但也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再说妈。妈也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她倒是想照顾爸,但是她精力有限,身体条件也比不上年轻人。”
“我和海生商量了半天,都觉得请个护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张雪兰耐着性子,跟杨美玲摆事实讲道理,“一来,护工可以帮着老人们做做家务跑跑腿,他们也不用太累,二来两个老人出什么事,专业护工也能第一时间妥善处置。”
杨美玲听后,哈地怪笑一声:“说得好轻巧。你们多多果然是大网红,有钱人啊,一个月几大千的费用一点儿不心疼。”
张雪兰:“我都问过了,老爷子这种情况很好护理,专业护工陪护照看再加日常做点家务,咱们找熟人,一个月的费用打完折是七千来块钱。”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下,做出一定让步,“我也知道勇勇这儿刚开店,你们手头紧张。这样吧,护工费我们多承担一些,我们家一个月拿四千,你们出三千。”
谁知此言一出,杨美玲的情绪却忽然激动起来,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张雪兰鼻尖:“你们多多现在随便接个广告,抵得上我们大半年的工资,要名气有名气要粉丝有粉丝,多风光多能耐。你们居然还想让我们掏钱?真是掉钱眼子里去了!”
张雪兰气得脸色发白,声音都在颤抖:“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之前多多隔三差五就给她爷奶拿钱,上回爸做手术,大头也全是多多在出,总不能一直让孩子承担吧?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那以前都是她出钱,现在怎么不行?”杨美玲理直气壮,“一个月七千块,对我们来说得勒裤腰,对你闺女来说算什么呀?”
张雪兰沉声:“爸妈生病我们做儿女的才最应该尽孝!这是责任,我和海生不能推,你和大哥也推不掉,你们不能什么都指着我们家,更不能什么都指着多多。”
“啪”一声,杨美玲直接把手往防火门上重重一砸。
“你什么意思啊张雪兰,你是说爸妈生病咱们家没出力是吧?我们怎么没出力了,上回老爷子做手术我才给买了几百块钱的蛋白粉,全忘光了是吧?”杨美玲像被踩中了痛脚似的,嗓门儿越拔越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而且老爷子最疼的不就是他孙女。你们多多不是有出息吗,不是能赚钱吗?护工费她不出谁出!”
“嫂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勇勇开火锅店还问爸借了钱的。现在老爷子要请护工要花钱了,你们这样推脱是想……”
“你少拿我儿子说事!我们是找爸妈拿了钱,那又怎么了?我家勇勇做的是正经生意赚的是辛苦钱!”杨美玲越说越激动,耳朵上的水钻耳环也跟着左右甩,“哪像你女儿,随便卖个笑就挣个几千几万!”
这字眼尖锐难听,不堪入耳,一句话彻底点燃张雪兰压抑已久的怒气。
她忍无可忍:“你说什么?什么卖笑?谁卖笑?你今天把话一句一句说清楚!”
“我说得不对吗,你们多多说得好听是网红,说难听了不就是给那些有钱人提供乐子……”
就在这时,哐哐一阵敲门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转头。
原来是钱奶奶长听见楼梯口这边的动静,蹙眉道:“这是医院,你俩在这儿大呼小叫什么,当我跟你们爸都不存在?”
杨美玲抬手捋了下头发,悻悻别过头。
张雪兰窝了满肚子火无处宣泄,又不好在钱奶奶面前表现出来,抬手抹了把脸,埋头回了病房。
片刻,兜里传出手机铃声,杨美玲接起来,立刻换成一副慈母嘴脸:“喂勇勇。嗯,在医院里呢。没什么。”她语气凉下去,添满讥诮,“你二伯妈想给你爷爷请个护工,她请就请吧,居然还想让咱们家一起出钱。你那妹妹真不是个好鸟,越有钱越计较,居然还想压榨咱们家……”
*
城市另一端,市中心零度酒吧某包间。
挂断电话,钱勇勇缓慢放下手机,试探性地看身旁,一双眼睛里惧意和犹豫交织。
背光的沙发上,一个男人像是刚酒醒,转动脖子活动了下筋骨。抬指勾两下,底下人立刻弯腰俯身,替他点燃一根烟。
钱勇勇清了下嗓子,出声:“陈总,你交代的事我可都办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