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我陪你。
  这句话哽在陆齐铭的唇齿之间,几欲出口,又被他硬生生按下。
  须臾,他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再见。”
  姑娘便展颜笑笑,冲他挥手,转身小跑着融入人潮。
  路口不能长时停车,陆齐铭一脚油门踩下去,驱车驶离。
  就在这时,上衣口袋传来一阵震动声。军机响起。
  陆齐铭接通:“喂。”
  “陆队,你早上那会儿交代说要派车到机场接人,我这会儿把车腾出来了。你看是安排谁去?”
  “用不上了。”
  电话那头一阵懵:“啊?”
  “我上午没事,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
  “您亲自去接?”派车的干部诧异,“开的自己车?”
  “嗯。”
  “哦哦好好好,我知道了。陆队再见。”对面惊疑交织又不好多问,挂断电话。
  陆齐铭随手把军机放回原处。
  回想起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荒诞念头,他不禁自嘲地失笑。
  想陪她一起去医院,陪她看望生病的老人,陪她应对不友善的近亲,陪她面对生活里的意外状况。
  难道机场不去了,工作不干了?
  最重要的是,他能以何种身份哪类角色出现在她左右?
  陆齐铭感到不可思议。
  他明明是那么理智又克制的一个人,却为她破例不知多少次。
  可近来这些诡异的变化,心境上的、身体上的,又是如此新奇荒谬,让人上瘾。
  第28章
  告别陆齐铭, 钱多多直奔市医院住院部。
  钱妈刚才发来微信,告诉钱多多, 他们已经办理完住院手续, 这会儿正陪着钱爷爷在骨科9号病房休息。
  微信消息里,张雪兰女士还特意强调,大伯和大伯妈也在。
  清晨时分, 住院部这边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病患和陪护的家属。
  钱多多冲进电梯厅, 只见一架电梯门开着, 里面已经下饺子似的站了好些人。
  她眼睛一亮, 加快步子直接跑起来。
  电梯内, 一个手提保温盒的大妈刚好站在门口。看见从不远处疾奔而来的小姑娘, 她出于好心,悄悄伸手摁住了“开门键”。
  在保温盒大妈的帮助下,钱多多最终顺利挤上了电梯。
  “不好意思, 让大家久等了。”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电梯里的人们表达歉意。说完回转身,又朝门口的大妈露出个感激的笑,压低声音说:“刚才谢谢您。”
  “没事儿。”大妈见这小丫头长得面善又乖巧,年纪也和自己的闺女一般大, 面上浮起和蔼笑容,“你去几楼?我顺手给你摁了。”
  钱多多回答:“7楼骨科。”
  大妈摁亮数字键“7”。
  电梯平缓上行, 每经过一个楼层都有人进出,站在门口的钱多多被挤来挤去,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稳住身体。
  不多时,叮一声,7楼到了。
  钱多多边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边吃力地往外挤, 好不容易突破人墙包围圈,一道熟悉的尖细嗓门儿便钻进她的耳膜,带着不满和责备。
  “多多,你怎么才来呀,我和你大伯都到老半天了。”
  钱多多脚下的步子顿了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看去,毫不意外,看见了一道穿亮紫色貂皮大衣的富态身影。
  是大伯妈杨美玲。
  这位年过五十的妇人保养得当,除了眼角和嘴角能看见少许细纹外,她面上的皮肤整体光滑而白皙。脚上踩着一双尖头高跟鞋,手里拎个高仿的老花麻将包,染成酒红色的卷发在脑后盘起一个结,口红颜色过分鲜艳,在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下泛着光泽。
  “大伯妈。”钱多多嘴角勾起一抹笑,跟长辈打招呼,“我爸妈他们在病房里吗?”
  “在啊。”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杨美琳脸上写满嫌弃,捏着镶满水钻的美甲捂住口鼻,不悦地吐槽,“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医院,闻到这股味儿就犯恶心,你奶奶非让我们来……真是的。你们一家子都在这儿,又不是找不到人伺候你爷爷。”
  钱多多听得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多说什么,仍是有礼貌地笑:“大伯妈,我先进去看爷爷了。”
  说完,她转身便准备往病房走。
  杨美玲抬着手扇风,盯着侄女的背影上下打量两眼,忽然又出声:“对了多多。”
  钱多多抿唇,鼓起腮帮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回头:“怎么了大伯妈?”
  “你刚才上楼,瞧没瞧见你哥?”杨美玲问。
  钱多多微皱眉,有点儿诧异:“我哥他们也要过来?”
  “你勇勇哥孝顺,听说你爷爷摔折了胳膊,就说要来看看。”杨美玲说,“我专程等在这儿接他。”
  “哦。”钱多多摇头,“没看见。”
  杨美琳闻言,没再多说,做了满钻美甲的手随意摆两下,“你大伯父也在病房里头,进去叫人吧。”
  “好的。”
  谢天谢地从大伯妈处脱身,钱多多呼出一口气,快步进了病房。
  钱爷爷的住院手续是张雪兰办的。
  张雪兰温和正直,心地善良,对公婆数十年如一日的好,是街坊邻里间人人称赞的“模范儿媳”。
  钱老爷子年龄大了,睡眠不好,晚上睡觉有点儿动静就容易惊醒。张雪兰担心其他病友会影响到老爷子休息,特意要了一个单人间。
  来到位于走廊尽头处的9号病房门口,钱多多习惯性地敲两下门,砰砰,随后才推门入内。
  病房里,钱爷爷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脸色虽然不太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还是很足。瞧见孙女,钱爷爷苍老的面容上立刻绽开笑色,说话的语气里也满是宠溺:“瞧,说曹操曹操到,咱家姑娘这不就来了。”
  “爷爷奶奶,爸妈,大伯父。”钱多多依次跟长辈们打招呼,随之走到病床旁,盯着钱爷爷仔细打量,满眼的关切,“爷爷,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就是手有点儿疼,其他一点毛病没有。”钱爷爷说着,声音压低几分,给小孙女递眼色,“我刚才说要出院,你爸妈不同意。快,帮我给你爸妈做思想工作。”
  钱多多好笑,只觉爷爷此刻可爱得像个小朋友:“那可不行。爷爷,什么时候出院得听医生的,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
  一听这话,老爷子顿感失望,叹着气道:“行吧。反正我现在老了,自己给自己做不了主,只能由你们。”
  钱多多浅笑了下,柔声哄道:“最多也就一周。爷爷你忍一忍,实在不行,让我爸把平板电脑给你拿过来,你在网上打麻将。消磨消磨时间,几天很快就过完了。”
  钱爷爷闻声,一琢磨,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可以。对对,帮我把平板电脑拿过来!”
  病床旁,大伯父钱月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忍不住笑着夸奖:“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咱多多。你爷爷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跟市侩精明的杨美玲不同,钱月生是个老实人,少年时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钱海生,自己则为补贴家用,早早进厂,成了棉花厂的一名车间工。后来赶上下岗潮,钱月生又自己开了一个五金铺,帮着街坊邻里通下水道、换锁、安装烟机灶具,一辈子赚的都是辛苦钱。
  本分、勤恳,踏实。
  钱多多心里敬重大伯父,面上的笑意也出自内心,回话说:“大伯父,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你身体怎么样?腰疼的老毛病还犯吗?”
  听见侄女的关心,钱月生心头一阵动容,笑着回答:“好着呢。上回你爸给我拿了一些苗药贴,我连续贴了一两个月,腰已经好多了。”
  “是吗。”张雪兰闻言,赶紧拿胳膊肘撞了下身侧的丈夫,说,“你那些苗药贴是在哪儿买的?大哥贴了又用,你再给买几个疗程。”
  钱海生:“没问题。”
  “不用不用。”钱月生不好意思地婉拒,“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我后面自己买就行。”
  张雪兰语气轻松,开玩笑说:“大哥,那药是海生在网上买的。你终于学会网购了?”
  钱月生脸皮一下发热,窘迫道:“我、我让勇勇和平平给我买。”
  “得了吧。那俩小子有你弟弟可靠么。”张雪兰嘀咕了句。
  钱海生皱眉,赶紧拽了把张雪兰的腕子直递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
  钱月生的眼神却黯淡下去,笑容也添上几丝说不清的落寞。
  一屋子人正拉家常闲聊,就在这时,一阵动静从走廊外面传入。是高跟鞋的金属鞋跟在地砖上敲出的“哒哒”连响。
  “哎哟喂,这屋子里味道更重!把门关那么紧干嘛呀,消毒水的味儿好闻还是怎么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张雪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整理整理衣服,不冷不热地别过头看窗外。
  杨美玲翘着小拇指推开病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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