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来是这样呀。”钱多多听得津津有味,一双清澈的杏眼睁得圆圆的,感到有趣,“那,你那个喜欢吃甜食的东北壮汉舍友,还在以前的驻地单位待着吗?”
陆齐铭听完,唇线逐渐平直,摇头:“没在部队干了。”
钱多多霎时微惊:“他是转业了吗?”
“两年前参加维和的时候受了伤。”陆齐铭说,“复健一年不见好转,最后考虑再三,申请了病退。”
得知事情始末,钱多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眉心也不自觉地轻皱起。
陆齐铭口中的“病退”,钱多多以前听小姨父说过。
一个军人因病退伍,大部分都是因战或因公,致残致伤致病,基本丧失工作能力。
“你舍友病退以后回了老家?”她轻声问。
“嗯。”
“真是太可惜了。”钱多多感叹,内心深处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舍友生出强烈的敬意,“不过办了病退,他往后的生活也有一定的保障。从今以后也就能好好地养病、休息,把重心放回家庭生活……总得往前看的。”
陆齐铭没吭声。他眼帘垂得很低,安静看着手里拆开的糖纸,不知在想什么。
周围陷入一片沉寂。
又过片刻,陆齐铭从放空的思绪中抽离,目光再次落回钱多多面上:“不好意思,今天话多了点。希望没有破坏你吃晚饭的心情。”
“怎么会。”钱多多连忙摆手。
她看着他,唇瓣轻抿了下,有些迟疑。过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说:“我能感觉得到你和你舍友关系很近。他出这样的事,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只要,陆队拿我当朋友,我很愿意当一个倾听者,听你说些心里话。”
“多谢。”
“你别谢我。”钱多多低声嘀咕,“除了和你聊聊天,我也没其它办法帮你调节心情了。”
陆齐铭注视着她,眸光沉郁不明,忽又开口,没什么语气地道:“今年年初,我抽空去了一趟我舍友老家。”
钱多多眸光微微一动,没出声,只安静去听。
“我舍友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看起来五大三粗一个老爷们儿,爱吃甜食,喜欢粉色,因为他姓邓,大家就都喜欢开玩笑喊他‘邓少女’。”陆齐铭的语气很平静,轻描淡写,像是对这些词句并没有过多情绪注入,“上次在北方见到老邓,他坐在轮椅上。”
“那天下雪,他一个人待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只是看着远处的山发呆。好像感知不到外界的事物。”
“我不知道老邓在看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老邓比几年前那会儿沧桑很多。三十来岁的年纪,眼角长了皱纹,两鬓也白了。”
“我们已经几年没见过。那次见面,他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走到这里走不动了,前面的路,老陆你得替我闯’。”
陆齐铭嘴角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像是细微苦涩中夹杂浸入骨髓的痛心,“我只能回答一句‘好’。”
钱多多十指无意识收拢,只觉喉咙里像是生吞进半颗苦柠檬,酸涩的味道直往鼻腔钻,也往胸口钻。
恰于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酒楼的服务生端着菜品走过来。
“你好,这是你们点的水晶虾饺,凤爪,肠粉……”服务生依次将菜肴放上桌面,友好恭敬比出个“请”的手势,“还有一个清蒸石斑鱼是现杀活鱼,可能还要再等几分钟。建议两位边吃边等,请慢用。”
说完,笑容满面的男孩女孩转身离去。
服务生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桌上的凝重气氛。
钱多多回过神,赶紧收拾心情挤出个笑,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说:“冬天热菜凉得快,我们先吃饭吧。”
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味蕾也是直观的。
这家四季酒楼的粤菜味道确实不错,论口味,毫不夸张地说,它在钱多多吃过的广东菜里能排进前三。
“这家餐厅味道真的还蛮好欸,清淡又不寡味。”她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品尝一番,由衷赞许,“谢谢陆队推荐。对了,我看这餐厅门面不大,在网上的热度也不高,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宝藏小店的?”
陆齐铭道:“刚来南城那年,同事带我吃过一次。我觉得不错。”
“原来如此。”钱多多明白过来,又忍不住感叹,“这年头,开餐饮店都有一套固定流程,先开店,再随便雇点群演来排队,然后找几个大博主探店推广,打出名气,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网红店’。像这么低调踏实、专心做美食,全靠食客口口相传招揽生意的餐厅,已经是凤毛麟角。”
陆齐铭莞尔:“钱老师对做餐饮的流程还挺熟悉。”
“对呀。那些排队的群演工资还不低,两百一天,我妈都去干过……”钱多多说着,顿了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副格外神秘的表情,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不过这都是行业内幕,陆队你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钱老师放心。”陆齐铭轻淡笑色里平添一丝漫不经心,“我嘴严。而且也没有对象可说。”
“嗯!”钱多多眉眼弯起来,笑得很放心,“我也是信得过陆队才告诉你这些,相信你不会出卖我。”
两人默不作声吃了会儿。
须臾,陆齐铭似想起什么,淡淡地说:“这家店的菜品应该适合上了年纪的老人。下次,你可以带钱爷爷和钱奶奶过来尝尝。”
“对哦。”经这一提醒,钱多多恍然,“我爷爷现在吃不了辣椒,成天嚷着嘴里没味道。倒是能来这儿解个馋。”
之后用餐的过程里,陆齐铭没再提起过老邓。
他不主动说,钱多多自然也不会追问,两人之间流淌出一股默契的和谐。
吃完饭,陆齐铭起身去吧台结账。
钱多多刚从洗手间出来,撞见这一幕,当即小跑过去把人拦下:“说好今天晚上我请,你又想偷偷把单买了吗?那怎么行。”
说完,她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手机,亮出收款码:“扫我的。”
负责收钱的老板娘一时为难,手里举着扫码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拿求助的眼神望向先来的高个青年。
陆齐铭侧目看了眼身旁。
姑娘脸色严肃,那副不达目的就誓不罢休的眼神,坚定得像要宣读入党誓词。
有种喜感的可爱。
陆齐铭眸光锁在钱多多脸上,唇角弧度是平的,眼底的光却不动声色柔和许多。
两秒后,他没说话,手机收回去。
接收到这一动作信号,中年老板娘也顿时松了口气,滴一声,扫描钱多多出示的付款码。
*
回营区的路上照旧是陆齐铭开车。
暮色垂落,华灯初上。
路上车灯汇集成一条条光河,高架桥的桥身盘错缠绕,霓虹流转,像神话传说里的巨龙。
“这么多菜才不到三百块?”钱多多坐在副驾驶席上看收银条,眼珠子瞪得溜圆,“我们的菜里还有现杀石斑鱼呀,光那条鱼的成本都是多少了。这么便宜,老板不怕自己裤子都亏掉吗?”
听完她的说辞,陆齐铭开着车,平静回复:“做生意的人应该不会让自己亏本,最多少赚点。”
“那么大个店,房租水电人工这些成本都要算进去。”钱多多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职业病发作,“不过我看那个酒楼的位置比较偏,可能铺面的租金很便宜。比那些核心地段的至少低两倍吧?”
陆齐铭思考两秒钟,摇头:“不太清楚。”
“……”不清楚也正常。
这位解放军同志常年关在大院里,和外界的接触少得可怜,更没闲心去关注这附近的门面租金。
还是不跟他讨论这个了。
钱多多琢磨着,随手把收银小条仔细折好,塞进衣兜。
一路畅通无阻不堵车,晚上七点多,黑色越野车驶回部队营区的大门前。
值班的哨兵抬手,示意车辆停下。
看着哨兵战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钱多多不明原因,心脏瞬间一紧。她下意识往陆齐铭那边凑近些,忐忑不安地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发现我是来人员,要查验我的身份?糟糕,刚才在宿舍换了衣服,我身份证放在桌上没带出来……”
“不是。”陆齐铭低声安抚,“和你没关系。你不用害怕。”
说完,哨兵刚好走到驾驶席的车窗前,站定。
陆齐铭显然对这套流程很熟悉。在钱多多心惊胆战的注视下,他落下车窗,从容低头,薄唇靠近哨兵战士便递过来的某物,然后……轻轻吹出了一口气?
咦?
钱多多眼神里的光逐渐从紧张转变为茫茫然。
难怪觉得哨兵同志递过来的东西这么眼熟,这不是酒精检测仪吗?
查酒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