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小雨,我妈这人就是这样,你别放心上。”杨舒晴的嗓音依然温柔,听不出有任何指责意味。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此刻正在外社交,轻音乐环绕周身,自然而然地无法生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邱雨抿了下唇,没吭声。
  其实短短两天时间里,杨母的翻脸不止在吃食上,她似乎有种奇怪的妄想症,可能上一秒还在正常交谈,下秒钟就会突然发起脾气,觉得对方会在某些地方对她阳奉阴违。
  邱雨一开始尝试着解释,但于事无补,反而更触怒了杨母,杨母给杨舒晴好一顿抱怨,却不知被怎么给安抚住,回来又是对邱雨好商好量的语气。
  她向来吃软,又顾及对方是个病人,就算了。
  杨舒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如此:“我妈活到现在,就吃过这病的苦,心里肯定不痛快,你多担待点,实在不行我给你算算绩效,加钱也行。”
  “不用舒晴姐,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没事的。”可邱雨说归说,挂断电话,看到骆鸣的消息,没忍住鼻头一酸。
  不知为何,她一直对骆鸣藏着自己又给杨舒晴工作的这件事,可隐瞒总会有尽头,要么被戳穿,要么来自失言。
  邱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趁着洗菜的功夫避到厨房,给骆鸣敲敲打打地讲了原委。
  还好对方没什么迟疑,直接问:所以,你不回来了?
  邱雨:嗯,这边至少得做上个几年吧。
  骆鸣好久没有反应。
  邱雨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后面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虽然人没法离开玉东,但明江的诸多事宜需要处理,比如毕业证学位证之类,她只能委托认识的人帮忙拿了寄回来。
  这一次,骆鸣倒是爽快:可以。
  不过紧接着却是:我现在不在明江。
  他的意思是……不常住了?
  邱雨很快道:你要是不方便,我问问别人。
  那边回复:不是不方便。
  邱雨来不及疑惑,眼前对话框突然弹出个共享实时位置的讯息。
  她愣了一会,点进去。
  地图缩小,很容易找到骆鸣所在的位置。
  而那边城市有个名字,名字也熟悉,叫胶南。
  胶南与玉东的距离也不算远,若按直线距离来看,它们俩与合渠大约可以组成个等边三角形。
  邱雨眨眨眼,发放大骆鸣所在区域,是胶南的一处度假酒店。
  她退出共享界面,好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胶南,却见对方又迅速发来新一条消息。
  骆鸣:我离你很近,别担心。
  “别担心”三个字似乎精准戳中了邱雨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涌上之势。
  她把水龙头的开关拧到最大,小心翼翼地抽了下鼻子,水流哗啦啦地响,她的心脏也被不住地往下压。
  但邱雨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难过。
  无论是母亲去世,还是被杨母为难,她都习惯了独自承受,开不了口。
  谢谢,我去忙了——邱雨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骆鸣盯着对话框好久,眉头皱的很深,手指却顿在半空摁不下去,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怎么不进屋里,不冷吗?”
  他回头,顺势把手机放回口袋,微微笑着:“我出来透口气,你怎么也跟来了?要是被爸发现,少不了唠叨。”
  “总不能天天让我缩屋里烤火,这样子还算什么旅游?”骆母裹着高领羽绒服,下半张脸藏在里面,声音闷闷的,“和谁在聊天?”
  “没谁,看看新闻。”骆鸣说。
  这个春节,骆鸣特意晚几天,给老两口选了胶南旅游,一来是有柯行织之前介绍过这里的景区,觉得走远些试试没什么要紧,二来,则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而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骆鸣想,自己不应该在没征求他人的同意前,大剌剌地摆出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先进屋吧。”他笑着拉过母亲,从露台进屋。
  这家酒店有独栋区,配备管家打理,进屋后骆鸣先叫人过来收拾早餐桌子,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找父亲,商量待会出发去周边景区的事宜。
  冷不丁的,他被骆母叫住:“你之前说这地方是谁介绍你来的?”
  “柯行织,你以前在美国见过的。”
  骆母很快就想到那张明媚阳光的脸,高深莫测地看了眼儿子:“有意思?”
  骆鸣对母亲这种明晃晃的八卦心态实在无语,耸耸肩正要反驳,突然口袋里嗡嗡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名字,示意对面:“老康找我。”
  “去吧去吧,我沙发上眯会。”骆母打了个哈欠。
  骆鸣手底接通电话,先说了句“等着”,又给人拉过毯子捂好膝盖,才折回露台。
  门严严实实地阖上,他一改对母亲松泛的状态,眉头浅浅皱起:“发现什么了?”
  “现在查的一切正常,但——”康锐顿了下,低声,“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第81章 其实,你妈妈早就走了
  风从骆鸣耳边刮过, 仿佛不详低语。
  他定了定神,问:“怎么说?”
  “杨舒晴回了明江之后,一直不停地在参加她那个圈子里的聚会, 虽然可以看作是为离开做准备,但自己妈妈生了病,总部该这么没心没肺吧, 还有——”
  “还有?”
  电话那边顿了下, 压低声音:“我旁敲侧击, 似乎她那些朋友们都不太清楚她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不对劲是不是?”
  骆鸣没说话, 扭头,别墅区外连着山,今天天气还算通透, 能看见山顶隐约的萧瑟。
  “既然不对劲, 就继续查吧。”他盯着那片遥远的白茫,轻声,“不然我拿什么去找她?”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康锐忍不住问:“喂,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一口气早憋在心里,如今终于吐出, 干脆就吐个干净, “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和她扯上关系, 现在呢, 总不能是正义感来了吧?就算你是, 也不能平白无故拖着我啊。”
  “你在找我要工资?”骆鸣扯唇笑笑。
  康锐被噎了一下, 恼火:“和你说正事, 少打岔!”
  “嗯, 我知道。”他缓缓转过身。
  狂风尽数扑在背上, 凉意穿不透冬衣,却能不断听见扑簌的响声。
  仿佛心也会被就此搅乱,但很奇怪,骆鸣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之前说的不假,现在做的也没错,至于你问的怎么想……”他眉头舒展,笃定地笑起来,“我应该,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初八,邱雨陪杨母去医院抽血。
  杨母不做化疗在家修养时,隔一周就去查一次指标,她很担心自己的指标数据,就算细微的浮动被医生告知是正常,也会忍不住焦虑。
  这天下午,从医院拿了报告回到家,她又给杨舒晴打电话。
  邱雨听着房门在自己耳边重重摔上,见怪不怪地走去厨房,把杨母的发泄扔在身后。
  这是她这几天工作下来,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平衡点。
  房间里,窗帘拉得很紧,没有开灯,杨母坐在阴影中听着电话。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这点波动不算什么,心情放轻松点,不要总给自己。”杨舒晴小声又迅速地说,“或者看看情况,我安排一下,等天气暖和了让小雨带你去附近散散心——”
  “杨舒晴。”杨母打断她,嗓子里喊着诡异的沙砾。
  对方一下子停下,呼吸浅浅,但听着有些短促。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静静问问。
  杨舒晴啊了声,才后知后觉地笑道:“不是和你说过,我这边上半年要忙的事情太多,还要去外地给霏霏办转学手续,等暑假了就回来。”
  杨母抿紧唇,没说话。
  电话那边,能隐约听到有人呼喊杨舒晴的名字,杨舒晴应下,又转回来道:“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最近挺忙的。”
  杨母半张嘴,讷讷:“行——”但很快,她又突然想起什么,确认似的问,“杨舒晴,你会回来的吧?”
  电话已经挂断了。
  而杨母仿佛感觉不到,耳边一片寂静,连心跳都渐缓停止。
  突然间,从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瞬间起身,拉开房门以极快速度奔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厨房里,邱雨正将一颗大白菜放进墙角的置物筐里,听见脚步,扭头:“凌阿姨——”
  杨母却指着流理台上支起的手机问:“这是在做什么?”
  “哦,我拍个视频,之前和舒晴姐也说过——”
  “觉得我快死了?”
  邱雨愣住了,她慢慢转过身,面向杨母。
  经过化疗的老人,从头到脚都透着非正常时光所留的衰颓相,偏偏她又骨架大,肉|体凹陷,眼前凸显,更显出骷髅模样的濒死感觉。
  不知为何,一丝恐惧袭上邱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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