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先是大大小小的声音飘来耳边,等好不容易安静了, 身体又受着上上下下的颠簸。
  邱雨脸颊紧贴柔软的皮质, 双手握成拳, 不断忍耐地压紧喉咙, 在终于挨过如过山车般的晃动后,又感觉自己忽地腾空。
  那是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动作,胳膊有力地横在腰间后背, 每走一步稳稳当当, 让尚处病中的她觉得无比心安,更想要依靠。
  邱雨想,自己确实在无意中这样做了。
  手去攀附对方胸口时,能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倏然绷紧。
  但她没管, 也没精力去管。
  反正生病有理?心思迷迷乱乱,很快连本人都抛诸脑后。
  这次没过多久, 邱雨便被放入了一片柔软中, 脚步远去, 扯着心底的喟叹绵延悠长。
  但很快, 那人便去而复返, 随即从她头顶传来滴的一声。
  “发烧了。”骆鸣凑近, “你吃药了吗?”
  邱雨讷讷点头。
  “吃的哪种?什么时候吃的?”对方又问。
  她说出名字, 但时间真的不清楚。
  “好吧……你先睡。”对方附在她耳边, 低磁的声音温温涌入凝滞的血液里, “待会我叫你。”
  可邱雨只稍微安静了片刻,便燥起来。
  汗水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渗出,绵绵密密地粘在皮肤上,又没有别的补充进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由内到外都是炙烤般的热。
  邱雨忍了很久,终于还是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喊叫。
  很快有人过来晃她肩膀:“邱雨?”
  力道很轻,但持续不断,邱雨只得费劲地把眼睛撑开。
  那张脸背光压下,眉宇间沉淀着浓郁的担忧:“怎么了?”
  “我……想喝水。”她蠕动唇。
  明明声音含混到连自己听着都费劲,但骆鸣却瞬间明白,先扶邱雨坐直,给她腰后垫了个靠枕,才从边上拿来玻璃杯子。
  “温的,你慢点。”他等她双手都把杯子握稳了,才缓慢松开,又说,“醒了正好,先吃点东西,我给你煮了粥。”
  水源现在无疑是珍贵的甘露,邱雨先试探地抿进去一小口,随即一口气喝完。
  “谢谢。”她把杯子递还回去,嗓音嘶哑道,“我先去洗洗。”
  “还洗?知道你烧到多少度吗?”骆鸣不容置疑地摁住她肩膀,“别动。”
  他说完就起身向外,不多时便折回来,手里捏了只碗,眼神压下:“能吃多少是多少。”
  邱雨迟钝了下,才想起伸手,不料对方直接拖过把椅子坐下。
  “张嘴。”骆鸣眉眼淡淡地望向她,仿佛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啊?”
  “你现在有力气吗?”他很正经地反问,“万一弄到被子床单上面,你准备躺哪里?除了客厅沙发,就剩下我房间能睡。”
  还是别了。
  一时间,邱雨脑中的肯定占据上风,她点头答应。
  眼前唇角似乎勾了下,但再看又是一线平直。
  “给。”一勺冒着热气的粥递来嘴边,邱雨错开对面难以言喻的眼神,把食物迅速抿进嘴里。
  骆鸣细细观察着她。
  喂病人吃东西不算一件苦差事,除了病人本身食欲不佳外,他们一般不会抗拒吃饭。
  但,她也吃得太急促了……
  骆鸣不由叹气:“你慢点。”
  邱雨压着脑袋,嘴里含含混混地应。
  客房窗帘拉上,把平日光线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而屋内只开了盏昏黄的床头灯,更显出莫名的沉郁色调。
  她就这样心如擂鼓地咽完最后一口粥。
  “好了。”身边窸窣站起。
  邱雨以为骆鸣会走,刚松口气,却听脚步重新靠近:“抬头。”
  她错愕,仰脸间又听见熟悉的嘀声。
  “38.5。”男人看了眼额温计,拿起一板锡箔纸掰开,“现在时间可以了,吃药。”
  他好像哆啦a梦,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口袋,无论是食物还是药品,都被填塞得满满当当。
  邱雨接过,突然想起城中村那边售罄的药房,不由定睛看着骆鸣,很快入神。
  “过敏?”他奇怪。
  “……没有。”她回神,把药片含进嘴里,合着水咽下。
  同样的玻璃杯,同样的温热,似乎为了她,一切都能恰到好处。
  “吃完就睡吧,醒了叫我。”眼前递来手机,耳边声音和缓,“这是我的备用机,你拿着,声音不行就打我电话,通讯录已经录进去了。”
  邱雨愣愣的:“你知道我手机坏了?”
  “坏了?”骆鸣一瞬讶异后,把手机放到枕边,身形又凝滞了下,抬起手,指腹在她头顶轻轻打着旋,“快睡。”
  四周暖意融融,嗓音浸在其中,越发柔软,也越发诱人想要更多。
  没来由的,邱雨再次想起了那声……“回家”。
  骆鸣的家,却不是她的家。
  “你其实不用管我的,我给不了你什么。”邱雨手指搅紧被子,“我也……还不起。”
  她声音很轻,却足够扯住已经背过身去的男人,但那边站着没动,只是静默。
  邱雨心知自己有些不知好歹,突然不敢再看过去,怯怯垂眼。
  耳边沉声:“你遇到事情,都会先想着怎么还吗?还不起就拒绝?”
  比话语更近一步的,是突然而至的热源,邱雨来不及反应,便被他双手撑在身侧,胳膊与胸口,几乎要与她贴得严丝合缝,连成一堵纹丝不动的墙。
  “邱雨,我不是。”骆鸣眸中闪过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眼神几乎要将她深深刻在骨子里,直到良久,才从鼻端轻呼出口气:“至少这一次,别强加给我。”
  骆鸣看着邱雨闭上眼,等听见呼吸均匀后,才悄悄跨出房门。
  在邱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绵密却冰冷,直让他回到了被迫弃赛的前一晚。
  骆鸣始终记得,自己仰躺在污水横流的地面,击打在肢体上的痛感已经趋于麻木。
  夜色如墨,星辰稀疏。
  骆鸣定定盯着头顶那片天,思绪游离,却令他无端想起了邱雨,以及自己冲去那个男人家里救下她的那一刻。
  现在,他们的处境何其相像,同样的躺在地上任人宰割,而他甚至有些庆幸,邱雨只有一个人,并未受到更深重的伤害。
  可如果重新选择,他们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骆鸣想,自己还是会的。
  至于邱雨……
  他突然想起来,后来时间里,他竟然会问她:“值得吗?”
  多么愚蠢的问题。
  如他必须要为这段旅程做个了断那样,邱雨想必也是,可他那时候不懂,只以自己的揣摩去质问。
  骆鸣一向觉得做决定,可以无所谓顾虑。
  但他忘了,不是所有人会如他一样洒脱。
  洒脱的资本,邱雨似乎极少拥有,可他从未真正去询问,去分担。
  只是嘴上说着,可以有其他选择。
  是他太自大自负,也太不为人考虑,也难怪最后分别时会惹她那样生气。
  骆鸣眼神渐渐失焦,铺天盖地的懊恼侵袭而来。
  耳边有声音靠近,恶狠狠地问:“答不答应?”
  “……休想。”他听见自己答道。
  然后,骆鸣被人架起。
  这一次,轮到脸受到重击。
  但痛意重新强烈的时候,他只是想到,是自己懂得太迟。
  所以等回去后,一定要坦诚地告诉她,无论如何,他会坚定地与她在一起……
  如果,他还能有回去的机会。
  耳边传来床垫的吱呀声,骆鸣回过神,看了眼蜷进被褥的身形,趁她彻底转过脸来时,敛尽神色,关好门。
  邱雨是被疼醒的。
  从头到脚如针刺一般,特别聚集在是手和腰,稍稍一动就浑身冒冷汗。
  她缓了缓,咬牙撑起自己。
  脚颤巍巍地踩在地上,邱雨拢好衣服,打着飘地往外挪。
  得走了,她想。
  客房里开着暖气,徐徐送着风,不远处加湿器腾起缕缕水雾,微弱的荧光照在墙面,花卉暗纹隐约可见,很静谧安宁。
  邱雨分神多看了一会,便感觉心脏突突跳,手也有些抖,赶紧把眼睛别开,一口气提着到了门边。
  压下把手,门被拉开得悄无声息。
  屋外,也是暗的。
  不同于身后被窗帘遮挡住的暗色,客厅地面投射了少许窗外光影,虚虚浮浮地在地面荡开。
  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邱雨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走,脚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迅速点过,惊得她叫出来:“啊!”
  本就嘶哑的喉咙被扯得生疼,身边也闻声咻地一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着她腿往上蹿。
  邱雨鸡皮疙瘩全部起来。
  就在这时,眼前忽地大亮,胳膊也被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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